2043年10月13日
上午 10:18 至 下午 15:05
平台比从上方看去要宽敞一些,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小,像一枚楔子嵌在巨大的、描绘着失落历史的壁画墙壁与下方无尽的黑暗之间。地面是粗糙的天然岩石,覆盖着经年累月的细尘。平台边缘散落着几块巨大的、仿佛从上方崩落下来的壁画碎片,上面模糊的星辰图案无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陨落。
空气在这里似乎凝滞得更厉害,那永恒的齿轮转动声也变得极其遥远模糊,仿佛隔着厚重的帷幕。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自身散发的、那恒定的乳白色微光,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艾莉娅和汐几乎立刻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着气,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苍白。钟家鑫也靠着墙壁滑坐下来,银心沉寂带来的虚弱和刚才的紧张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赢寂站在靠**台边缘的地方,微微喘息着,之前强行构筑能量桥接对她的消耗显然不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似乎还有细微的能量残留引起的、几乎不可见的颤抖。这种源于自身力量极限运用后的疲惫感,对她而言是一种全新而陌生的体验,那双绯红的眼眸中闪烁着分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墨菲斯是表现得最轻松的一个。她将巨锤随意地放在脚边,自己则找了个相对平整的石块坐下,从风衣内侧又摸出那个骨质的杯子和小巧的容器,慢悠悠地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那种散发着薄荷金属香气的不明液体,甚至还象征性地对着众人举了举杯,仿佛在进行一场野餐。
“休息一下吧。”她啜饮了一口,语气恢复了那惯有的慵懒,“这地方还算安全,算是回廊里少数几个‘锚点’之一,没那么容易塌。而且……”
她顿了顿,暗红色的护目镜转向平台尽头那个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方的洞口。“……等某个总是慢好几拍的家伙过来,我们就能走了。”
“总是慢好几拍的家伙?”艾莉娅捕捉到了这个词,“还有别人?”
“嗯哼。”墨菲斯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个老熟人。按理说,他应该比我们更早到这儿附近才对。估计又在哪个时间流速不一样的角落里发呆,或者干脆睡过头了吧。”
时间流速不一样?睡过头?众人再次被墨菲斯那轻描淡写说出的惊人信息弄得一愣。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几分钟后,就在众人稍微缓过气来时,平台尽头那个漆黑的洞口深处,传来了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轻快的口哨声?
口哨声吹着一支旋律古怪、断断续续的调子,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身影慢悠悠地从黑暗中踱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男子,可能二十出头,穿着一身与这个古老环境格格不入的、略显破旧却干净的亚麻布衣裤,外面套着一件有很多口袋的皮质马甲。他的头发是乱糟糟的栗色卷发,脸上带着一种没睡醒般的惺忪和懒散,嘴角却天然上扬,仿佛随时准备微笑。他的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清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焦点总是落在很远地方的恍惚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不是武器,而是一个正在冒着袅袅热气的、造型古朴的白瓷茶壶。他就那样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拎着茶壶,溜溜达达地走了出来,看到平台上的众人,尤其是墨菲斯时,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哎呀呀!抱歉抱歉!墨菲斯姐,我又迟到了吗?”他快步走了过来,语气欢快而自然,仿佛只是约会迟到了一会儿,“刚才路过‘徘徊回廊’那段,不小心看着墙上的纹路发了会儿呆,那边的时间好像又偷偷溜快了一点……咦?这几位是?”
他的目光好奇地扫过钟家鑫、赢寂、艾莉娅和汐,尤其在赢寂和钟家鑫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晕,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卡洛斯(Carlos),你总是这样。”墨菲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见怪不怪的无奈,“这几位是……嗯……迷路的旅客。暂时同行。”她简单地带过,似乎并不打算详细介绍。
名叫卡洛斯的年轻人也不在意,笑容依旧灿烂:“你们好你们好!我是卡洛斯,算是这条回廊的……呃……临时管理员?或者……迷路者之家接待员?随便啦。”他的自我介绍和墨菲斯一样随意。
他走到众人中间,很自然地将手中的茶壶放在地上,然后又像变戏法一样从马甲口袋里掏出几个同样质地的白瓷小茶杯。“看起来各位都累坏了吧?来来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我刚泡的‘时痕叶’,对稳定精神、缓解疲劳很有效的哦!”
他热情地开始给每个杯子里倒茶。茶汤呈现出一种清澈的金琥珀色,散发出一种宁静的、让人心安的木本香气,与周围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这过于日常和温馨的一幕发生在这种地方,显得无比诡异和超现实。
艾莉娅和汐警惕地看着茶杯,没敢动。钟家鑫也心存疑虑。只有赢寂,她的绯红眼眸扫过茶杯,又看了看卡洛斯,忽然开口道:【能量签名……平和。无毒性。蕴含……微弱的时间调和因子。】
她的分析总是这么直接。
“时间调和因子?”钟家鑫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啊,这位白衣服的小姐感知真敏锐!”卡洛斯惊讶地看了赢寂一眼,随即笑着解释,“就是一种能让身体和精神的时间感稍微……放松一点的小玩意儿。没什么大用,就是喝了不容易做噩梦,也不会因为待在这种时间乱流的地方而产生错乱感。”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墨菲斯已经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杯,吹了吹气,小口喝了起来。“卡洛斯别的不行,泡茶的手艺和找地方发呆的本事是一流的。喝吧,没毒。”
听到墨菲斯也这么说,加上赢寂的确认,钟家鑫率先拿起一杯。茶水温热,入口微涩,但回甘悠长,一股难以形容的宁静感确实随着茶汤流入四肢百骸,让他因银心反噬而始终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他甚至感觉体内那沉寂的银心,似乎都因为这股平和的力量而稍微安分了一丝丝。
艾莉娅和汐见状,也小心翼翼地拿起茶杯喝了起来。温热的茶水下肚,两人的脸色明显好转了不少。
“所以……你也是?”钟家鑫看向卡洛斯,意有所指。
卡洛斯眨了眨他那双恍惚的琥珀色眼睛,随即明白了过来,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哦,你说‘果子’啊?嗯,吃过一个。不过是‘琥珀色’的,效果嘛……”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大概就是让我对‘时间’的痕迹比较敏感?能模糊感觉到哪里快了点,哪里慢了点,哪里卡住了之类的。顺便泡的茶比较好喝?”他对自己能力的描述更加模糊和……不着调。
又一个“果子佬”!而且是与时间和感知相关的琥珀色果实!
钟家鑫心中波澜再起。不同的果实,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能力……它们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卡洛斯负责维护回廊里一些比较脆弱的‘时间节点’,免得它们彻底错乱或者崩塌。”墨菲斯补充道,算是解释了卡洛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虽然他总是迟到,但大部分时候还算靠谱。”
“维护方式就是喝茶和发呆吗?”艾莉娅忍不住吐槽。
“哎呀,不要小看发呆哦!”卡洛斯一本正经地反驳,“发呆的时候,精神才能更好地融入时间的流动,感受到那些细微的褶皱和伤痕嘛!而且喝茶有助于集中精神!”他说得理直气壮。
众人都有些无语。这个新出现的“果子佬”,性格与强大而慵懒的墨菲斯、背负罪孽而坚定的钟家鑫完全不同,更像一个误入歧途的、乐观散漫的艺术家。
“好了,茶也喝过了,闲话也聊完了。”墨菲斯放下空茶杯,站起身,“卡洛斯,附近的出口现在哪个比较稳定?带个路吧。”
“没问题!”卡洛斯也利落地收起茶具,“让我感觉一下……”他闭上眼,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仿佛在感受空气中看不见的流风。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即使在闭合状态下,似乎也隐隐有微光流转。
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平台尽头的那个洞口:“走这边没错。大概十五分钟路程,有一个小出口,通往……嗯……一片还算安静的废墟,时间流速和你们来的地方差不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稍微认真了一点:“不过,出去的时候要小心一点。最近回廊外面也不太平静,有些‘东西’好像被之前某次很大的‘动静’给惊动了,正在到处乱窜呢。”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钟家鑫一眼。
显然,他指的是钟家鑫摧毁“弦”的那次爆发。
钟家鑫心中一凛。
“走吧。”墨菲斯扛起战锤,率先向洞口走去。
卡洛斯拎着他的茶壶,快走几步到了前面带路,嘴里又开始哼起那首断断续续的、调子古怪的口哨曲。
钟家鑫在赢寂的搀扶下起身,艾莉娅和汐也赶紧跟上。
走入洞口,后面是一条狭窄却异常平整的向下通道,墙壁上镶嵌着某种能发出柔和白光的晶体,提供了稳定的照明。卡洛斯对这里显然极为熟悉,脚步轻快,甚至能提前指出哪里地面有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的起伏。
“这边这边,小心脚下,这里的时间流速有点微小的断层,踩错了容易崴脚哦。”
“哎呀,这块墙皮的颜色比上次来看又老了大概七十多年呢……”
他一边走,一边用那种散漫的语气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赢寂一边小心地搀扶着钟家鑫,一边不断地扫描着周围和环境。她注意到,卡洛斯所指出的那些异常点,她的能量感知几乎无法察觉,只有最精密的生物扫描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时空扭曲迹象。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年轻人,在时间感知方面的能力恐怕超乎想象。
钟家鑫则更多地思考着卡洛斯的话。被惊动的“东西”……会是“花园”的追兵?还是其他被银心波动吸引来的未知存在?前方的路,似乎并不比身后更安全。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前方通道到了尽头,出现了一扇由巨大古木根茎自然缠绕形成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拱门。拱门外弥漫着淡淡的白色雾气,看不清后面的景象,但与回廊内的死寂截然不同,能感受到外面吹来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微风。
“到了。”卡洛斯在拱门前停下脚步,拍了拍那粗糙的树根,“从这个门出去,就是我说的那片废墟了。祝你们好运哦!”
墨菲斯检查了一下拱门周围,点了点头:“这个出口还行。谢了,卡洛斯。”
“不客气不客气!”卡洛斯笑眯眯地摆摆手,“记得下次来喝茶啊!我知道有个角落的‘时痕叶’长得特别好!”
墨菲斯不置可否,率先踏入了那充满雾气的拱门,身影很快消失其中。
钟家鑫深吸一口气,在赢寂的扶持下,也向着拱门迈出脚步。在即将踏入雾气的前一刻,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条古老而神秘的寂静回廊,以及那个站在门口、拎着茶壶、笑容灿烂又带着一丝恍惚的年轻男子。
卡洛斯对他挥了挥手,琥珀色的眼眸在通道的光线下,显得深邃而神秘。
然后,钟家鑫一步踏出,感受到了脚下松软的土地和扑面而来的、久违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湿润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