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感越来越强,模糊的色块开始晃动、凝聚、逐渐变得清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不敢相信。
她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指。
先是模糊的轮廓——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欧式雕花的床头,厚重的丝绒窗帘……
然后,视野一点一点聚焦,变得清晰无比。
她看见了!
她真的看见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这个她被困了整整一年、却从未“见过”的华丽牢笼。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这失而复得的光明。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扑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外面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猛烈而刺眼,她却舍不得眨眼。
她看着自己的手,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看着房间里每一件奢侈却冰冷的摆设。
就在她沉浸在重获光明的巨大冲击中时,卧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她没有立刻回头,身体却下意识地僵住。两年失明养成的习惯,让她第一时间去听脚步声。
是傅沉舟。
以及,另一个陌生的、高跟鞋的清脆声响。
“哟,傅少,您这瞎子夫人今天倒是挺有闲情逸致,知道站在窗边晒太阳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讨好和谄媚。
温晚背对着他们,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冷了下去,又在下一秒疯狂地灼烧起来。
傅沉舟低沉凉薄的声音随之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晒太阳?她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
“不过是个摆件罢了,放在哪里不是放。”
女人娇笑:“傅少您真会开玩笑,哪有这么漂亮的摆件啊,可惜了,是个瞎子……”
傅沉舟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他朝着温晚的方向走了几步,语气里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瞎子才好,瞎子才听话,才好骗。”
“要不是为了让她更痛苦地活着,我早就把她扔出去了。”
“看着就恶心。”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毫无阻碍地,落入了温晚的耳中。
透过面前明净的玻璃窗,她清晰地看到了映在上面的景象——傅沉舟搂着一个身材火辣、面容娇艳的女人,正姿态亲昵地靠在一起。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嘲讽。
那一瞬间,温晚听到了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最后一丝渺茫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彻底化为了齑粉。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刚刚恢复光明的眼睛,清亮得惊人,深不见底,直直地看向傅沉舟。
傅沉舟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刹那,脸上惯有的嘲讽和冰冷似乎凝滞了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搂着女人的手臂也微微僵了一下。
那双眼睛……太清亮了,完全不像一个盲人的空洞。
旁边的女人毫无所觉,依旧依偎在傅沉舟怀里,挑衅又怜悯地看着温晚。
温晚的目光只在傅沉舟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漠然地移开,仿佛他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那是结婚当天,傅沉舟扔给她,逼她签下的婚前协议副本,下面附带着一份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
他曾经冷笑着告诉她,这辈子她都别想离开,除非他玩腻了,亲手把她扔出去。
温晚拿起笔。
笔尖落在纸张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名字,一笔一划,清晰地落在了签名处。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她将签好字的协议拿起,走到傅沉舟面前,递给他。
傅沉舟的眉头拧得更紧,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过分的清亮里找出一点点伪装的痕迹。但他找不到。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期待,更没有痛苦。
只剩下一片虚无的平静。
旁边的女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协议,又看看温晚,似乎不明白这个瞎子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
傅沉舟没有接,声音冷硬:“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温晚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薄得像刀锋,转瞬即逝。她手腕一松,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轻飘飘地落下,正好落在傅沉舟锃亮的皮鞋上。
然后,她绕过他们,径直走向衣帽间,随意拿了一件外套和一个手袋,看也不看身后的男女一眼,朝着卧室门外走去。
脚步平稳,没有丝毫迟疑和盲目。
傅沉舟猛地反应过来,脸色骤然阴沉,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厉声道:“温晚!你去哪儿?!”
温晚没有回头。
她的背影决绝得像是要融进走廊尽头的光里。
“站住!”傅沉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他大步追上去。
然而,温晚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消失在了楼梯的转角。
傅沉舟追到别墅大门外,只看到一辆疾驰而去的出租车尾灯,迅速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份轻飘飘的离婚协议,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突然从心底窜起的、冰冷的空茫。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