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酒屋的空气里,弥漫着酱油炙烤后特有的焦香,与煮毛豆升腾起的淡淡蒸汽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能让人的灵魂放松下来的、名为“日常”的结界。
然而,对我来说,这里是战场。
“来,小春!啊——!这个鸡肉葱串的葱烤得恰到好处,和鸡肉的油脂是绝配哦!”
日向像一只热情过度的金毛犬,将一串还冒着热气的烤串锲而不舍地递到我妹妹——白石春的嘴边。她那张总是阳光灿烂的脸上,写满了“快吃呀快吃呀”的纯粹善意。
“……”
春的回应,是猛地将头一扭,把那张写满“我很不爽”的小脸蛋,深深地埋进了我的臂弯里。如果不是我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挡住,那串热乎乎的烤串恐怕就要直接印在我的新衣服上了。
“日向!你那是投食不是喂食!还有春!别把酱汁蹭到我衣服上啊!”
我夹在两人中间,左支右绌,感觉自己的精神正在被一串小小的烤鸡肉串消磨殆尽。
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
“呐,姐姐……”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春将小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用那种又轻又黏的声线低语,“我才不要吃……那个偷腥猫碰过的东西。”
这堪比小恶魔的耳语诅咒,对我来说可比单纯的噪音恐怖多了,简直是直接钻进大脑里的魔音。
“啊啦,橘前辈的行动模式,倒是和动物纪录片里,试图通过分享食物来拉近与幼崽距离的母兽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坐在吧台高脚凳上的天龙院琉璃,用指尖优雅地捏起一颗翠绿的盐水毛豆,送入口中,同时用她那碧绿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们这边的混乱,做出了她一贯的、意义不明的学术性总结。
“虽然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这次跨物种交流的尝试,似乎是失败了呢。”
“呜……小春为什么不理我……”日向的嘴角垮了下来,橙色的短发都仿佛失去了活力,整个人散发着被幼猫拒绝了的失落气息。
唉……饶了我吧。
眼前的光景,让我连吐槽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一边是永远读不懂气氛的元气笨蛋,一边是重度姐控的我的妹妹,还有一个坐在那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小姐。
这三个人……简直是我平静生活的终极粉碎机。
“让各位久等了,这是最后一道,烤饭团。”
就在我无力吐槽的时候,一位身穿作务衣、看起来饱经风霜但眼神温和诚恳的中年大叔端着盘子走了出来。
他将两颗表面烤得金黄焦脆、刷着酱油的饭团放到我们面前,擦了擦手,看着我们这边吵闹的景象,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真有活力啊,年轻真好。”
“多谢款待,店长先生。”琉璃用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放下筷子,餐巾轻点嘴角,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直视着吧台后的店长。她没有丝毫铺垫,声音清冷地切入正题。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关于您与‘她’——那段被封存的遭遇。”
店长脸上那副生意人特有的和善笑容,瞬间冻结、皲裂。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被琉璃包场后空无一人的店铺,仿佛黑暗的角落里正有什么东西在窥伺。
下一秒,整个居酒屋的氛围似乎也暗沉了下去。
店长压低了声音,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追忆的沙哑音色,将我们强行拖入了那个故事发生的夜晚。
“……大概是两周前吧。”
他的视线越过我们,投向了某处遥远的虚空。
“那天夜里收工时,外面正下着缠绵的冷雨。巷子里的老旧街灯,光线被雨丝打得一片昏黄,看什么都像蒙上了一层水汽,模糊不清。”
“我锁好店门,正打算回家,就在巷口……我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裹着一件尺寸明显偏大的米色风衣,戴着黑色反光的口罩,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湿漉漉的夜影里。我起初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哪个错过末班车的路人在躲雨。”
说到这里,店长停顿了一下,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可就在我跟她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一阵阴冷的穿堂风,‘呼’地吹了过来,刚好掀开了她的衣角。她下意识地侧过脸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
店长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就在她口罩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那闪烁着诡异的红芒,那道裂痕从她的嘴角一路向上延伸,那感觉……就好像整张脸被硬生生撕开,直接裂到了耳根!”
“呀!”
身旁的春发出一声极轻的悲鸣,抓住我衣袖的小手猛地收紧,指节都捏得发白了。
“我当时感觉后颈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血液都凉了。‘裂口女’——这个词就像诅咒一样直接烙进了我的脑子里。”店长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恐惧,“我吓得腿都软了,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然后,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开始非常、非常缓慢地……把头转向我这边。”
“她问‘我漂亮吗?’了?!”日向那家伙完全没get到恐怖气氛,反而兴奋地探过身子,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不……没有那么完整。”店长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就在她脑袋完全转过来之前,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自己动了——我拔腿就跑!我只听到身后飘来一个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
他喉咙里挤出几个扭曲的音节。
“‘……キレイ……に?’(……漂亮……地?)”
“我觉得是这个。紧接着,就是一阵‘咔哒、咔哒、咔哒’的怪响——那是从我身后传来的,极富节奏感的、像是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金属跫音!”
“然后呢!然后呢!”日向追问到。
“然后?”店长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苦笑,“没有然后了。她的速度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那不叫‘跑’,那叫‘飞’……对,就是燕子!她就像一只贴地滑翔的雨燕,在狭窄的巷子里,以墙壁和邮筒为踏板,‘唰唰’几下,就完成了好几次折返跳,瞬间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的黑暗……或者说,被那片黑暗给吞噬了。”
故事讲完了。
居酒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烤架上残余的炭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我们的部长大人。
“飞檐走壁!是现代的忍者怪人!太帅了!”日向双手“啪”地合十,双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浪漫幻想里,“她一定背负着什么悲伤的过去,才会在雨夜的都市里独自行走!我们要找到她,解开她的心结!”
……日向,你的脑回路我愿称之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高速的折返运动,这基本违反了正常人类的运动力学。”琉璃则用食指抵着下巴,冷静地开始了她的科学分析,“‘咔哒’声,有可能是某种具备弹跳功能的辅助装置,比如安装在鞋底的弹簧。至于发光的伤口……在低光照环境下,考虑到雨水的折射,可能是涂抹了特殊反光材料的道具,或者……某种生物荧光现象。不过后者的可能性极低。”
她将锐利的目光转向证人:“店长先生,请问您当晚是否摄入了酒精?”
“我、我可是滴酒不沾的!”店长被问得一脸尴尬,连忙摆手。
“姐姐……”春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把我的袖子扯下来了,“我们回家吧……这个人说的太吓人了……她们还要去找那个怪物……”
她抬起头,用一种极度警惕的眼神瞪着日向和琉璃,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这两个家伙,要把我姐姐带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去!”
我内心疯狂地吐槽着。一个在构思同人剧本,一个在写科学调查报告,还有一个在我身上挂着当人肉护身符……这调查到底还怎么进行下去啊?!而且店长描述的这个场景,怎么听都更像某个在拍极限运动短视频的特技演员吧?
“也许……只是个玩跑酷的爱好者,为了效果在脸上贴了LED灯带呢?”我一边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抚她,一边试图将这群脱缰的思维拉回现实的轨道。
“无论如何,目击情报已经到手。”琉璃无视了我的合理化推测,从吧台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瞬间切换到了指挥官模式,“那么,作战任务分配。日向,你负责……”
“不行!”
春尖锐的声音打断了琉璃。她从我身后站了出来,拼命挡在我身前。
“现在已经很晚了!姐姐必须跟我回家!”
“诶?别这样嘛,春酱!”日向也凑了过来,试图打感情牌,“好不容易才见到你,让我们再多玩一会儿嘛!调查裂口女,很有趣的哦!”
看着眼前即将爆发的“姐姐归属权”争夺战,我感觉自己的头有两个大。
就在我准备开口,说出“要不今天就到这里”这种丧气的投降宣言时,琉璃却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分析员模式,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循循善诱的从容。
“春小姐。”
春警惕地看着她。
“你是在担心姐姐的安全,对吗?”琉璃微笑着问。
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琉璃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最有效的监督方式,难道不是亲眼确认吗?让你担忧的姐姐,究竟是在进行怎样安全、科学、且富有逻辑性的社团活动。”
“诶?”春愣住了。
“我批准了。”琉璃双手抱胸,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女王语气宣布道,“从现在开始,你将作为‘都市传说科学搜查部’的‘临时监察员’,全程跟随我们,以确保你的姐姐——白石澪前辈,不会受到任何不必要的、庶民式的危险侵扰。当然,你必须时刻待在她身边。如何?”
春的小嘴微张,似乎正在处理这段信息量巨大的话。让她……亲自监督姐姐?还能一直待在姐姐身边?这听起来……好像不坏?
看着妹妹脸上那由坚决反对转为“好像可以考虑一下”的微妙表情变化,我默默地向琉璃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在某些奇怪的地方,还真是意外地靠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