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太阳像是怕打扰谁似的，隔着一层薄云，把温温的光揉进了通往高中的长坡。路边成群结伴的学生正叽叽喳喳地聊天，笑声被风一吹，像跌进金色的空气泡泡里，轻轻地、泛着光。
按理说，这种画面应该是我心中典型的“青春啊！”会在笔记本里用粉色记号笔画个圈，然后配个小星星收藏起来的那种宝贵日常。
……可今天，我的双腿软得像踩在刚翻过的棉被上，一走一步就有种要被塌陷进去的虚脱感。大脑整个人还困在昨天那个名为周日的小型浩劫里，像被卡在换衣间的帘子缝——逃不掉，也喘不上气。
“姐姐！这件淡粉的雪纺衫绝对是你的命定之衣！”
“还有这条裙子！姐姐穿上会像人偶一样好看，啊不，像会呼吸的玻璃柜藏品！”
“不行，在家里也不准穿运动服！居家要精致！姐姐要好好打扮！”
春，她的眼睛在店铺灯光下简直是反派开大招前的闪耀特效，用左胳膊死死把我锁在原地，右手就跟在投篮比赛一样，一件件地往我怀里塞裙子。
从百货公司到小巷的精品店，我从‘姐姐’的尊贵身份一路沦落成‘高档人形晾衣架’。现在只要听到布料摩擦声，我整个人都会条件反射想逃跑。
而且，在昨天短短六小时内，我无师自通了一堆原本只会出现在时尚杂志里的词：泡泡袖、法式田园、奶油色、木耳边……春一边替我转圈照镜子，一边认真点评：“这一件是‘优雅姐姐’，这件走‘偶像风’，这件是‘只给我看’”后半句我果断启动选择性失聪。
为了安抚她那个“姐姐最近都不陪我了”的委屈小表情，我几乎倾尽了全部耐力来奉陪。结果本来留给煮饭、打扫、泡茶、发呆的幸福休日，被她毁成了购物拉力赛，我的日常回血计划全面雪崩，现实修正力场只剩一口气在胸口咕隆。
“澪——！早上好——！”
那个不用回头就能认出的、元气值永远满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嗯，果然是日向。
“哦……早啊，日向。”我的声音蔫得像被雨打湿的棉花糖。
“哇，澪，你的眼神好迷茫哦，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她歪着头凑过来，那颗小脑袋在晨光里蹦蹦跳跳。
“不，我只是在思考人生的意义啦。”我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
“诶？人生？人生就是要创立有趣的社团，和好友一起揭开世界的谜团呀！”
……看，这就是元气笨蛋的思维方式。真羡慕她这种能把一切烦恼都用单细胞逻辑转换成动力的能力。
我和日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走进校门，我的思绪又飘向了另一件悬而未决的大事。
今天，就是伏原司会长给我们定下的，“补齐第五名社员”的最后期限。
而我们唯一的希望，月咏小夜同学，至今没有给我任何答复。
上周五，我用尽毕生的勇气邀请了她。虽然她最后那个带着微笑的口型让我心跳漏了一拍，但那到底代表着什么，我完全猜不透。
如果她答应加入……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社团得以保全，我也能从学生会长的压力下解放。虽然代价可能是，我们那个本就混沌的部室里，画风可能更加诡异。
可如果她不答应……
我几乎能立刻想象出那个画面：琉璃大小姐优雅地拨通一个电话，用她那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给学校再捐一栋体育馆”，然后校长办公室的电话就会再次奇迹般地打到学生会室。
社团八成还是能保住。
但作为名义上的社团联系人，我，白石澪，绝对会视校规为生命的伏原司会长用冰冷的眼神凌迟处死。她会一边彬彬有礼地对我说“白石同学，这次就到此为止”，一边在学生档案里我的那一栏默默记上一笔“需要重点观察的麻烦制造者”。
这两种未来，似乎都不是什么康庄大道。
我那美好的日常，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离我远去的呢？
“澪？澪？发什么呆呢，到鞋柜啦。”
日向的呼唤将我从灰暗的思绪中拉回现实。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站在了教学楼入口的鞋柜区。周围是同学们互相打招呼、开关柜门的嘈杂声。
“啊，抱歉。”
我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烦心事暂时清出大脑。船到桥头自然直，先解决眼前的……
我熟练地找到自己名字标签所在的鞋柜，拉开了柜门。
“……”
空的。
没有我那双穿了一年多，鞋底有点磨损但依旧干净舒适的白色室内鞋。
“……哎？”
我的大脑宕机了大约一秒。
是不是我开错了？
我关上柜门，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上面的姓名贴——“二年A班，白石澪”。没错，是我的。
我又重新拉开柜门。
还是空的。
我不甘心地把手伸进去，在狭小的空间里摸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几粒灰尘，什么都没找到。
“怎么了，澪？”日向换好了鞋，好奇地凑过来看。当她看到我空无一物的鞋柜时，也愣住了，“咦？你的鞋子呢？”
“……我才想问。”
我的声音干巴巴的。是谁？是谁会干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一个名字，几乎是立刻就从我的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宇佐治奈津。
上周五，我才刚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为了小夜和她正面起了冲突。
我清楚地记得，她离开教室前，投向我的那个充满怒火和不甘的眼神，以及那句清晰的威胁：
“别指望这件事会就这么算了。”
所以，这就是她的报复吗？第一步，就是藏起我的鞋子？
幼稚，但确实很有效。
我咬紧了下唇，一股混杂着愤怒与疲惫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拜托，我今天已经够烦的了，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地方给我增加压力啊？
我该怎么办？去找她对质吗？她肯定不会承认。去报告老师？没有证据，只会变成各执一词的麻烦事。难道要我今天就穿着运动鞋在教学楼里走上一天吗？绝对会被风纪委员盯上的。
可恶……
“那个……白石同学，怎么了？”
就在我攥紧拳头，盯着空荡荡的鞋柜，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一个清澈又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轻轻地从我身旁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