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我几乎是本能地吐出这个词。两个字滚下舌尖，沉甸甸的，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那是什么？比‘干涉级’更可怕的怪异吗？”
小夜没有立刻答我。她的视线穿过天台的铁丝网，投向更远的地方。那片天空，已经被逐渐涌来的厚云切割得支离破碎，像是一面正在崩裂的镜子。
“当风暴降临，”她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知晓，并不会成为你的盾牌，反而会变成压垮你的重负。”
那是有着温度的拒绝，是带着怜悯的决绝。既没有刀锋的锋利，却推得我连再靠近一步的资格都失了。
“月咏同学……”我忍不住往前迈，想要再问，可她仅仅摇了摇头。
她转过身来，异色的瞳眸映照着翻涌的灰天，闪烁着夺目的光彩。“走吧，时间不早了，白石同学。你的朋友们……在等你。”
我愣住。她说的是日向和琉璃。
胸口像被堵住了一样。是啊，她们现在还等着我回去，等着我亲口宣判那个残忍的决定。
此刻我才明白，她把“风暴”的碎片甩在我面前，不只是为了让我远离宇佐治奈津。这是种更隐晦的警示。她要我切身感受到，这个“日常外侧”的世界有多险恶，从而，让我心甘情愿地斩断那条通往危险的绳索。
“……我知道了。”我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声音沙哑，带着无法安放的涩意。“谢谢你，月咏同学。”
我推开那扇铁门。门轴发出的低鸣里，冷风与天台的阴影全被关在了身后，像被切断的一段梦境。可我却没法带走哪怕一点力气，只剩心底一片抽空的酸与钝痛。
下一步，我就要踏进另一个战场。
——都市传说科学搜查部。
推开门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连光线都变得慢吞吞的。只有红茶升起的那缕白色雾气，沿着杯沿懒懒地卷起，镶了一道透明的光圈，像一条蜷缩着的小猫尾巴，安静又警惕地在空气里摆动。
琉璃端坐在丝绒沙发上，姿态优雅却清冷，细白手指转动着一只银勺，在琥珀色的茶汤里画出一个又一个小漩涡。她的侧脸安静得近乎高贵，像一位审判官，等待犯人推门自投罗网。
而沙发另一角，日向抱着那只画着蠢萌柴犬的大抱枕，眼睛又肿又红。她鼓着腮帮，像被欺负的小兔子，整个人挂着一块“快来安慰，不然我就哭给你看”的牌子。
我本能地尴尬吐出了一个音：“……呃。”
虽然有觉悟了，但我也不想应对气压这么低的修罗场啊。
“白石前辈。”琉璃终于开口。声线平稳，却像刀刃架在喉咙上，逼得人无法呼吸。“请坐。我们要好好谈谈。”
我像个被押上审判席的犯人，僵硬地挪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关于你今天早上提出的‘解散社团’。”她搁下茶杯，杯底与茶托清脆一响，像敲在我心口。“我需要一个真实的理由。请不要用‘太危险了’这种空话来敷衍我。”
她的视线锐利的可怕，势要剖开我所有的借口。
我微微咬唇，努力压住心悸。小夜那句“别对任何人提起”的叮嘱始终紧紧箍着我的喉咙。
我不能说。我不能把她们拖进那个疯狂到违反常识的世界。
“我没有搪塞。”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住。“琉璃，日向——你们不觉得我们的活动已经开始失控了吗？从人面犬到裂口女，我们总在深夜街头乱跑。万一真遇到坏人怎么办？这根本不是普通高中社团该做的事。”
“可我们不是有琉璃在吗！”日向立刻反驳，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琉璃家的保镖超厉害的！而且——”
琉璃抬手，冷冷截断。她的表情没有波动，然而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薄薄的失望。
“白石前辈，你的顾虑，我可以理解为——你并不相信我天龙院集团的实力，是吗？”她缓缓道来，“你认为，我的安保系统、我能动用的人脉与技术，都无法确保大家的安全？”
“不是！”我脱口而出，立刻摇头。
可有更尖锐的声音在心底呐喊：是啊！我就是不相信！你那些高科技仪器根本探测不到怪异，你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也打不倒一只怨灵！金钱和科学，在那个世界里毫无用处！
这些字，哪怕一个音节，我都吐不出来。
于是我的沉默，在她们眼中，成了一次响亮的默认。
“澪……你太过分了……”日向的眼泪终于决堤，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掉下来。她把抱枕一丢，用尽全身力气冲我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去揭开所有传说的真相，一起去经历最棒的冒险……这些你都忘了吗？这个社团，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
她哽咽的每一个字都扎进我的心口。
痛。
真的好痛。
我看着她伤心欲绝的脸，心里想把所有真相全部说出来的想法呼之欲出。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却死死绷着。
我只能咬紧牙关，偏过脸，用近乎残忍的平静说：“对不起，日向。我已经决定了。”
死寂。
空气里的声音全部被吞掉，只剩下日向压抑的抽噎，和墙上时钟滴答的声响。
许久，琉璃低叹一声。那声叹息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
“……好。我明白了。”
她起身，打开一个文件袋，把一份整齐装订的档案放到我面前。
“既然如此，就到此为止吧。”
那份档案的纸边整洁到几乎锋利。
“这是关于白石同学案件的调查。我动用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关系，将嫌疑范围锁定在三个人。所有证据链都在里面。”
她顿了顿，神色清凉又缓慢地沉下来，深得像能映进整片的晚色。
“这是我，作为同一个社团成员，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怔怔接过，指尖触到的是纸的冰冷。
“部室，你和橘同学想留就留。不管是当自习室，还是改成……料理同好会的据点——随你们开心。”
说完，她转身向门口走去。背脊直得像要把情绪锁进骨头里，每一步都纤细而坚决，仿佛踏在看不见的涟漪上，清脆却不回头。
“琉璃酱！等等——！”日向慌乱地站起，试图去追。
琉璃没有停，也没回望。
“咔哒——”
门被轻轻合上。声音不大，却像在这里锁下了一段无法再倒带的时光，将笑闹、午后光影、还有那份不需要言说的心意，一并封进了过去。
日向伸在半空的手慢慢垂下。她眨巴着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像是刚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却还来不及相信。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档案，封面上“机密”两个红字刺得眼睛发疼。我赢了。我成功让社团停下了危险的活动。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
豪华的部室里，只剩下我，和日向压抑的哭声。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却再也照不进这片突然变得辽阔而寂静的冰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