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从温暖的被窝里缓缓伸出,朝着月咏小夜那方向递去。
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此刻却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小夜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却丝毫没有平日的冷冽疏离。那份专注,那份几乎庄严的专注,让她看起来仿佛是在面对一场亘古未有的严肃仪式,而非只是为同学退烧治病。
治疗?用什么?难不成是月咏流·精神注入棒之类的东西吗?
我脑中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吐槽,但身体却鬼使神差般地,顺从了她的指示,将手完全递到了她的面前。
小夜轻轻地、珍重地,用她那带着一丝凉意的手指,托住了我的手腕。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什么易碎的东西。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那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开始吟唱。
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古老、悠扬,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仿佛直接在灵魂的层面响起。
“将忘川的绫纱,缠绕于戌酉方向的线轴之上取来吧”
伴随着第一个音节的落下,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一团柔和的光芒,从小夜的掌心凭空浮现。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像是清晨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凝缩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迷你太阳。它静静地悬浮在我们的手掌之间,散发着一股暖洋洋的、能驱散一切寒意的温度。我身上那因高烧而产生的恶寒,竟在这份光芒的照耀下,奇迹般地消散了。
“衣衫朽坏的褴褛魂魄,向雾中神女借一针线吧”
吟唱继续。房间里的水汽开始向着迷你太阳的上方聚集,眨眼间,便凝结成了一根散发着朦胧微光的、半透明的细针。那根针,仿佛是由月光与晨雾纺织而成,散发着清冽而纯净的气息。
我看得有些痴了。眼前的景象,远比任何电影特效都要来得梦幻与真实。
小夜的神情愈发专注,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微微泛白。她睁开眼,异色的双瞳中映照着那枚光针,然后,她开始了最关键的步骤。
“斩断尚未编织完整的辛环记忆……”
光针轻盈地落下,精准地刺向我们交叠的手。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被小夜稳稳地固定住。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轻轻触碰的奇妙感觉。
紧接着,我看到了。
五道闪烁着不同光辉的、近乎透明的丝线,正被那枚光针从我的指尖缓缓抽出。一道如同恐惧的漆黑,一道是代表着疲惫的灰白,一道是源于痛苦的暗红,还有两道,则分别是从我和小夜手中同时抽出的、象征着我们之间“联系”的、淡淡的金色与紫色丝线。
这些丝线,好像昨夜那场战斗在我精神中留下的“伤痕”与“羁绊”的具象化。
“咔。”
一声轻响,仿佛剪刀剪断丝线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那根光针,精准地斩断了那些代表着负面情绪的丝线,只留下了金色与紫色的两根。
最后,小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织绣的故事已被搁置许久,且完成这晓露之衣的再造仪式!”
被斩断的五色丝线,在迷你太阳的光芒中交织、缠绕、融合,最终纺织成了一件虚幻飘渺、仿佛由晨露与光辉构成的半透明纱衣。
小夜轻轻将那件“衣服”从光芒中托起,然后,温柔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纱衣触碰到我身体的瞬间,便化作无数温暖的光点,融入了我的四肢百骸。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脑袋里那团黏糊糊的棉花糖瞬间消散,盘踞在骨髓里的灼热感如潮水般退去。沉重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昏沉的视野也重新变得清晰。原本干涩刺痛的喉咙,此刻也恢复了清爽。
病痛,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一扫而空。
“月咏同学,这个是……”我惊喜地坐起身,正想对她道谢,却在看清她脸色的瞬间,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小夜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她原本就缺乏血色的嘴唇,此刻更是白得吓人。她的身体微微晃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我没事……”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担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虚弱得像是随时会飘散在风里,“这是……‘晓御衣’的加护。有了它,再遇到类似的低级怪异精神攻击,你就不用担心了。”
她说完,便不再给我追问的机会,踉跄地后退一步,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月咏同学!”
我心中警铃大作,掀开被子便想追上去。她现在的状态,一个人回家也太危险了!
然而,我的脚还没来得及沾地——
“姐姐!”
门外猛地响起一个急切得快要破音的呼唤。下一秒,一团温热的冲击力猛然撞进我怀里,把我按回床上。
“唔——小春?!”
“姐姐你怎么样了?!那个女人……她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她的手臂像铁环一样勒在我的腰上,力道之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没等我回神,视线余角中的小夜已经推开门,背影在日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春,等——”
话卡在喉咙。
我只能眼睁睁望着那抹背影消失在门框外,紧随其后的,是一道轻到几乎掠过耳畔的大门合拢声。声音很轻,却像敲在心上,让我知道——来不及了。
“我没事的,小春。”我叹了口气,抬手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看,我的烧已经完全退了,精神也好多了,说不定下午就能去——”
“不行!绝对不行!”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泛着顽固得不容拒绝的光亮。
“我已经替你跟学校请好了一天假!”她说得斩钉截铁,“上午还病得要命,下午突然蹦蹦跳跳过去,别人非得以为你装病不可!总之——今天你哪都不许去!就给我乖乖待在家里,由我照顾!”
“哎哎……这怎么行啊……”我有气无力地提出抗议。
然而在她那种带着绝对掌控欲、却偏偏让人无法真正拒绝的关心里,所有反抗都轻飘飘地溶解了。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挣扎,被她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挟持”着重新躺回了床上。
唉……
我认命般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里那份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安宁,脑海中却浮现出小夜那张苍白的脸。
明天吧。
明天到了学校,一定要跟月咏同学交换LINE的联系方式。
不然的话,连一句“谢谢”,我都没法及时和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