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凉意，拂过我的脸颊，让精神也为之一振。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活动了一下手腕。
体温正常，喉咙里也没有了昨天那种火烧火燎的刺痛感。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月咏同学那招名为“晓御衣”的秘术。
“……真是，厉害得有点犯规了啊。”
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不，应该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月咏同学那匪夷所思的治疗仪式，不仅驱散了高烧，似乎还顺带清除了我精神里积攒的所有疲劳。此刻的我，状态好到甚至能原地表演一个后空翻……前提是我会的话。
今天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小夜，郑重地道谢。然后……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和她交换LINE的联系方式。
不然，连一句简单的“谢谢”，都无法及时传达，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演练着待会儿该如何自然地开口。
“那个，月咏同学，昨天真是谢谢你……为了表示感谢，要不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不行，听起来太刻意了，目的性太强。
“月咏同学，身体好点了吗？对了，以后有什么事方便联络，我们加个好友吧？”——感觉又有点自说自话，好像我在命令她一样。
“月咏同学……”
啊啊啊，好烦。为什么我的人际交往能力，在面对月咏同学时，总是会直接清零啊。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已经走到了校门口。学生们的说笑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远处运动社团的晨练口号……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再熟悉不过的校园日常。
我深吸进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正要迈步走进教学楼时，一阵格外清脆的笑声忽然从前方的林荫道飘来。
我不由地循声望去——
呼吸霎时顿住。
琉璃正被三名气质高贵的少女簇拥着谈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仿佛镀着一层光的表情。
就在那一瞬，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来，与我冻结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仅仅一刹那。
她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凝固了一瞬。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而然地移开了。
她继续迈开脚步，优雅地从我面前不远处走过，仿佛我只是路旁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
“琉璃大人，怎么了吗？”簇拥在她身旁的、一位眼神锐利如刀的黑发少女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凝滞，压低声音问道。
琉璃的唇角依然挂着那幅精心描绘出的微笑，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无意间拂过的风，仿佛真的只是在闲聊今日的晴暖：
“没什么事哦，天满。”
她顿了顿，用那种仿佛被天鹅绒包裹的华美声线，说出了一句让我心脏骤缩的话。
“只是看见一只漂亮的小虫子，从眼前飞过去了而已。”
漂亮的小虫子……吗。
“是这样吗？”那个叫天满的女孩狐疑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与探究。
另一个娇小的双马尾少女，几乎整个人挂在琉璃的手臂上，眼睛亮晶晶地仰视着她，声音甜腻得如同融化了的蜜糖：“琉璃大人～！听我说听我说！周日！我家的神社会举办绵流祭哦！要是您能大驾光临，我们神社本堂所有的灯火都会为您一个人而点亮！连神明都会感到荣幸呢！”
她的话音未落，旁边那位气质沉静、举止柔美的少女便轻笑起来。她优雅地将一缕保养得极好的长发别到耳后，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真世理，你是不是忘了？”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琉璃大人已经亲口答应，周日要莅临我们白波家主办的慈善晚宴。为那些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们尽一份心力，这份善举，难道不比参加一场吵闹的祭典更有意义，也更符合琉璃大人的身份吗？”
“啊哈？白波你什么意思！你们家那个不是在下午吗！？而且我家的祭典才是很重要的大事！”
“真是的，还是这么孩子气……”白波唇角勾起一抹从容的弧度，“你以为像琉璃大人这样的淑女，出席不同场合的妆容和礼服，是不需要时间精心准备的吗？这可不是小孩子换运动服那么简单。”
“你——！”
“好了，姬路、白波。”
琉璃轻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平息下来。
她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莫名带上了一丝压力。
“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时刻保持优雅，对吧？”
她们的声音在林荫道间拖着悠长的尾韵，被晨风切成细细的碎片，漂散在阳光还未完全烘暖的空气里。琉璃的语调依旧那么优雅，从容得像戴着丝绒手套，将那场暗藏锋芒的交锋轻轻抚平，仿佛一切只是旁人耳边无关紧要的闲谈。
可——自始至终，她再没有朝我投来哪怕一瞬的目光。
果然……天龙院同学从来不缺朋友。
琉璃那清澈柔和的声音此刻却像损坏的唱片，在我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回响。原来，在她真正的世界里，我只是某个偶然掠过视野的存在，就像一只被彩光照亮半秒的昆虫，引不起任何停驻的必要。
那些在部室里埋首打游戏、胡乱拼零食、为验证一个荒谬传说而沸腾的日子，又算得上什么呢？
是我一个人的幻象吗？不……不可能。
我记得她因为吃到限量薯片时像猫一样明亮的眼睛，记得她故意调戏日向时藏不住的坏笑。那些温度都是真的。
然而，也许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一只路边的丑小鸭。她只是在某个心血来潮的午后停下脚步，看我笨拙地拍打翅膀觉得有趣，于是俯身陪玩一会儿。
可总有一天，阳光会偏移，水洼会干涸，天鹅终会振翅而起，回到属于她的湖面，那片镶满光的天地。至于丑小鸭，就算拼了命追，也只会显得笨拙而可笑。
我们的部室啊，那个被奇怪道具和零食堆满的小角落，就像一座只会在某个季节出现的“如月车站”。那一站里，几条本不会交错的轨道短暂相连，只因一个名为“都市传说”的奇迹。
我们一同行过那段不真实的风景。
只是现在，琉璃的列车已经驶离，轨迹重新融进了她本就属于的金色铁道。只剩下我，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白石同学……你想上去和她说话吗？”
身后，一个凉而清的声音悄无声息地落下，如同一滴冰露，顺着颈背滑入我滚烫的思绪里。
我猛地一僵，下意识转过身。
“小……月咏同学。”
差点喊出口的那个近乎亲昵的称呼，被我在最后一秒生硬地截断。
小夜静静站着，眼底清澈得像一面平静的湖，倒映出我此刻必然狼狈不堪的模样。我根本没察觉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目光越过我，淡淡落在琉璃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才轻声开口：
“天龙院同学……是你的朋友吧？好像因为我，你们的关系才……变生疏了。”
她的神情带着一丝歉然，还有让我心口微颤的关切。
“不，不是的！”我急忙摆手，动作大得有些失控，“真的……这和月咏同学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就算没有那些事，我们……”
——也终会走散。
那句话在唇边打转，却始终被我咽了回去。
小夜听完，沉默了几秒。那双通透的眸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辩解和伪装。
然后，她忽然牵起唇角，那是一个混杂着理解与些许无奈的，非常浅淡的笑容。
“白石同学你没关系就好……嗯，上课时间快到了，要一起回去吗？”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喉咙有些发干。
我没有立刻迈步，而是最后望了一眼琉璃消失的方向。她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剩下阳光在道路尽头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墙，耀眼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我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视线从那片光里硬生生扯回来。然后我抬头，对小夜努力地笑了笑。
“我们走吧，月咏同学。”
我率先迈开了脚步，一步，两步，没有再回头。
没关系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没有我和日向，天龙院同学也能过的很好……
她本就属于那里。
她一直都站在，那么耀眼的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