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
我的唇微动，那声带着干涩气息的呼唤。与其说是在喊她的名字，不如说是下意识的求救。
她总是这样，像影子般，恰好在我最狼狈、最无从下手的时刻出现。一抹清冷的目光与我对视的那一瞬，所有绷紧的神经、勉强支起的镇定，仿佛玻璃杯被投进了冰水中，“咔嚓”一声碎裂。
我无法再把这份重担死死扛在自己肩上。
“小夜……”我向前走了两步，嗓音因胸腔的闷痛而微微发颤，“你让我对怪异的事保密……可这样一来，我根本没办法向日向解释清楚！我就像个坏掉的复读机，只会一遍遍重复‘很危险’、‘不要再干’……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能说。”
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酸发黯，世界的边缘被一层水雾模糊吞没。日向最后那双失望到几近破裂的眼睛，如带倒钩的箭，不断刺入我的心口。
“她不明白……她完全不明白啊！”我的话被自己情绪绊得断断续续，“她以为我只是闹别扭……以为我胆小、爱反悔……我——”我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像沉溺的人想抓住最后的呼吸，“我说服不了她……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几个字，低到几乎听不见。肩头缓缓垮下，仿佛一只被慢慢放空了气的气球，软弱而无力。
小夜静静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开口。那双独特的异色瞳犹如深潭，将我支离破碎的情绪一点不落地映照出来。湖面风平浪静，可那份沉寂反而更像是一种凝神的倾听，甚至，比语言还厚重。
她沉默良久，终于迈进门槛，脚步像是在量着分寸地靠近，直到与我面对而立。
“问题的根源，”她说，声音低而平，像在晨雾中划开一道冷冷的水痕，“并非你说服得不够好。”
她的眼神微微一收，带着分析战局的冷厉——不是劝慰，而是判断，“而是你的朋友，橘同学，对‘危险’缺乏最基础、能与你共鸣的感受。她没有站在过生死边缘，自然无法衡量这个词的分量。”
“缺乏……认知？”我下意识地重复。
“嗯。”小夜颔首，动作异常缓慢，“在她眼中，‘都市传说’仍不过是浪漫拼图和温情插曲。她没有亲历过黑暗，因此只能相信光明。那么——”
她顿住，那双澄净却冰寒的异色瞳中，闪过一丝刀锋般的光。
“——就让她亲自尝尝黑暗的味道好了。”
我的心猝不及防地漏跳一拍，“哎？”
“简单来说，”她用平淡到近乎无情的口吻抖出一句惊雷，“吓吓她。”
“吓……吓日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你想怎么做？”我紧张地盯着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各种san值狂掉的可怕画面。
“很简单。”小夜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橘同学不是要去调查新的都市传说吗？我会提前去现场勘查，布置一些小小的‘舞台效果’。”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条理清晰地列举：
“比如，在她们靠近时，让周围的灯光无故闪烁。或者，让某个无人的房间里，传来意义不明的脚步声和低语。再或者，让她们带在身上的某个小物件，毫无征兆地自己动起来……这些都是经典的‘骚灵现象’，对付缺乏经验的普通人，效果拔群。”
她描绘的景象，让我背后的寒毛瞬间倒竖。那不就是恐怖片里的标准桥段吗？这根本不是“吓吓她”，这是要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这……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激了？”我犹豫着开口，声音干涩，“而且，这不会造成情报外泄吗？你不是说……”
“放心。”小夜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语气里带着绝对的自信，“只要不出现具体的怪异形态，不透露任何关于‘境界’、‘等级’的实质情报，这种程度的灵异遭遇，在官方的定义里，只会被归类为‘原因不明的集体性幻觉事件’。我会掌握好分寸，目的只是给她们植入‘调查都市传说=遭遇无法解释的可怕事情’这个概念，仅此而已。”
她的计划乍听起来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正确”的。
可是……那和欺骗又有什么区别？我只是在用另一种谎言，去掩盖一个我无法说出口的真相。一想到日向被吓得脸色惨白、哇哇大哭的样子，我的心脏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痛得难以呼吸。
日向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像个笨蛋，但本质上比谁都纤细敏感。这样的“惊吓疗法”，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分了。
我的沉默和纠结，在我脸上留下了印记。连我自己都掩不去的那种。
小夜眸中的冷意，不知何时轻轻松动了一寸。那道凌厉的锋芒，像是退入湖底，表面重新泛起一圈无声的涟漪。
她向前走了一步，动作很细微，却像将我困在一个被她笼罩的静谧空间里。
“白石同学。”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度，边缘被轻轻打磨过，不再有冰刃般的锐利。“这只是我能想到的，最直接、最高效的办法。”
短暂的停顿后，那双异色瞳直直落在我眼里。冷调的色泽里透出一种真切的凝视，没有一丝闪躲。
“……但，也许，这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答案。”
轻轻一句，却像一束细而准的光，穿过我心里杂乱的阴影。它不耀眼，却直照到那个，我一直不敢去碰的角落。
我怔了怔。才意识到，她其实可以完全不插手我这点麻烦，可她没有。她给了我一个“最快”的选项，同时，也留给我拒绝它的权力。
在她的注视里，我的心口像慢慢卸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连胸腔的闷痛也被一丝丝带走。唇角牵起一个带着点苦涩、却真心的笑。不是为了逞强，而是因为我感到了力量。
“月咏同学……”
我盯着她，认真地，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谢谢你。”
语声落下的那一刻，我再没让软弱往外涌，只留下干净的决心。
“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你的方法，或许是对的，但这不是最后的方案。”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窗外。阳光正落在校园的中庭，亮得像溢出来的记忆，仿佛日向笑着拽着我奔跑的那天。
我收回视线，对上小夜安静的双眼，语气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所以……我想再试一次。用我自己的方式，和日向，好好谈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