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没敢上前。
那扇虚掩的木门,此刻不再是庇护所的入口,而是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洞开的嘴巴。
门缝里吹进来的风,撩动着她额前的碎发,那股腐朽的、泥土混合着某种陈旧东西的气味,钻进她的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滚。
她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拉回到桌上。
那张泛黄的纸,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她用血写下的“冉”字,那刺目的鲜红,正被纸张的纤维贪婪地吞噬。
颜色迅速变暗,从鲜活的血液,变的干涸。
最后,它彻底融入了纸张,与上面那行原本就存在的字迹再无分别。
做对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纸上又起了新的变化。
就在她名字的下方,那些空白的区域,暗红色的字迹,凭空浮现。
它们不是被写上去的,更像是从纸的内部渗透出来,一笔一划,缓慢而清晰地组合成两行新的句子。
“感谢你,冉小姐。”
“带上这盏灯也许会有很大帮助。”
冉小姐?
带上这盏灯。
冉的视线从纸上移开,落在那盏摇曳着豆大火苗的油灯上。
它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暖源。
就在她看完这两行字的瞬间,那张承载着信息的纸张,开始无声地发生最后的异变。
纸的边缘开始发黑、卷曲。
黑色迅速蔓延,整张纸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化作了一堆细碎的、漆黑的灰烬。
一阵从门缝里灌入的穿堂风吹过。
黑色的灰烬被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彻底散开,消失不见。
桌子上,只留下一片干净的、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桌面。
消失了。
刚才的一切,都像是她的一场幻想。
可手指上那道清晰的齿痕和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以及脑海里那两行血字,都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冉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自己究竟卷入了什么事件?
那个红眼睛的东西是什么?
门外敲门的又是什么?
写下名字,对方就离开了?
恐惧、迷茫、还有一丝被命运玩弄的荒谬感,在她胸前交织,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提上油灯,金属底座的微凉触感和玻璃罩传来的温热,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平缓。
她不能待在这里。
门外是未知,是危险,也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她扶着桌沿,慢慢站直身体,浑身的酸痛让她每动一下都龇牙咧嘴。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
她端起油灯,昏黄的光芒在她身前投下一片摇晃的光晕,将周围的黑暗驱散了一小圈。
她一步一步,朝着那扇虚掩的木门走去。
脚步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终于,她来到了门口。
她没有立刻出门,而是侧耳倾听。
门外,一片死寂。
没有了刚才那狂暴的撞击声,也没有任何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只有一种空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的安静。
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轻轻地,她推开了那扇饱经摧残的木门。
“吱呀——”
悠长而刺耳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门,被完全推开了。
门外的景象,也终于完整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不是楼道,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环境。
门外,漆黑一片。
头顶很高,隐没在黑暗里,看不见天花板。
油灯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和身前几米的范围,更远的地方,是深不见底的、粘稠的黑暗。
那黑暗不是纯粹的光线缺失,它仿佛是活的,带着某种重量,压迫着人的神经。
冉站在门口,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扶着冰冷的门框。
可身后,那个带给她短暂庇护的房间,此刻也显得无比陌生和危险。
她没有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阴冷潮湿的空气灌入肺里,让她精神一振。
她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石砖冰冷而坚硬,鞋底踩在上面,发出清晰的回响,顺着悠长的走廊传向远方的黑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走进了这条走廊。
在她身后,那扇木门,在她离开之后,无声无息地,自己缓缓关上了。
“咔哒。”
一声轻响,门,彻底锁死。
再也没有退路了。
冉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
她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油灯,将那片小小的光明,更坚定地推向前方无尽的黑暗。
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也不知道黑暗中潜伏着什么。
她只明白一件事。
活下去。
油灯的光晕只能在她身前撑开一小片安全区。
那片昏黄的光芒之外,是无边无际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这片黑暗并非虚无,它有重量,有质感,浓稠得化不开,压迫着冉的每一寸皮肤。
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藏在那片浓稠的里,正用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恶意,注视着她。
这种感觉让她背后的汗毛根根倒竖。
她握着油灯,冰冷的金属底座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安慰,只有玻璃罩里那豆大的火焰,还在顽强地跳动。
她只能往前走。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响起,被无限放大,又传向远方,最终被黑暗彻底吞没,得不到半点回音。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上。
她不敢走得太快,怕脚下有什么东西会绊倒自己。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摔倒,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能维持着一个固定的频率,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突然。
“咔咔……”
一个轻微的、干涩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在周围响起。
冉的脚步瞬间顿住。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了。
那声音很怪异,是骨头和骨头之间,因为僵硬而强行扭动时发出的脆响。
她侧耳倾听,试图分辨声音的来源。
左边?右边?还是头顶?
没有方向。
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在她的脑子里响起。
“咔……咔咔……”
声音又响了两下,然后戛然而止。
走廊,再次恢复了死寂。
可这片死寂,比刚才更加恐怖。
冉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她惊动了。
或者说,它一直在那里,只是刚刚才决定让她知道它的存在。
她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冷静。
心底的恐惧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她加快了脚步。
从挪动,变成了快走。
手中的油灯因为她急促的动作而剧烈摇晃,光影在墙壁和地面上疯狂地拉扯、扭曲,投射出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无论她走多久,眼前的景象都没有任何变化。
一样的石砖地面,一样的、被黑暗笼罩的左右墙壁。
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限循环的圈套里,只能徒劳地向前。
体力在快速流失,这具虚弱的身体开始发出抗议。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肺部火辣辣地疼。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想要放慢脚步的时候。
那个声音,又响了。
“咔咔。”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飘忽不定的。
它很清晰。
就在她身后。
冉的头皮炸开了。
她能清楚地分辨出,那声音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跟着她。
在她身后。
她不敢回头。
她甚至不敢停下。
她只能咬着牙,逼迫自己继续往前走,走得更快。
她的脚步声变得杂乱。
“嗒、嗒、嗒……”
而身后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咔咔……咔咔……咔咔……”
那声音的频率,不紧不慢,刚好和她的脚步声错开。
嗒,咔咔。
嗒,咔咔。
像是一首来自地狱的、催命的节拍。
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一个四肢僵硬、关节扭曲的人形怪物,正在她身后,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一步一步地,追赶着她。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冰冷的恶意,已经不再是遥远的注视。
它变成了一根针,死死地钉在她的后心。
越来越近了。
那个东西,离她越来越近了!
跑!
必须跑起来!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她脚下猛地一绊。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手中的油灯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昏黄的弧线,“哐当”一声摔在几米外的地上。
火苗挣扎了两下,彻底熄灭。
世界,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没。
光明消失了。
身后那“咔咔”的脚步声,也停了。
周围,只剩下她自己因为惊恐而急促的、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
她趴在冰冷的石砖上,浑身的骨头都摔得快要散架。
可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内心那灭顶的恐惧。
看不见了。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个东西在哪里?
它是不是就站在自己身后?
是不是正俯下身,看着趴在地上的自己?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全是嗡鸣。
不能这样下去!
与其在无尽的恐惧中被折磨致死,不如……
冉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她放弃了逃跑。
她放弃了挣扎。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疯狂的勇气,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
她要看看!
她要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