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股呛人的烟味熏回来的。
维亚的肺部像是被灌满了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她动了动手指,身下是湿漉漉的,混着泥土和灰烬。耳边传来火焰燃烧木屋的“噼啪”声。
我没死?
这个念头让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挣扎着撑起身体,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咔嚓作响。但……不对劲。
那股几乎要把她撕碎的剧痛,竟然减轻了。
五脏六腑虽然还在隐隐作痛,可那种错位的感觉消失了。她竟然能站起来,甚至脚步还算稳当。
怎么回事?
维亚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狰狞可怖,但血已经止住了。
伤口边缘的皮肉,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粉色,像是某种东西在强行愈合。
她又摸了摸后背,那些被水缸碎片扎出的伤口,也只是火辣辣的疼,并没有持续流血。
我……变成食尸鬼了?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一冷。
不对!我还能思考!我不是那东西!
可这身体……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环顾四周,铁匠铺的后院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地上有几具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分不清是护卫还是怪物,全都纠缠在一起,被火焰灼烧着。
那个疯女人和她的护卫呢?那只食尸鬼呢?
看这架势,难道是同归于尽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卡特!
维亚的心脏猛地一揪,她看向旁边那栋已经塌了半边的民房,另一半还在熊熊燃烧。
她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衣角捂住口鼻,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
热浪扑面而来,差点把她的眉毛点燃。
冲到壁炉前,她抽出匕首探入石缝。屋顶的木梁被烧得“嘎吱”作响,不时有火星和灰烬掉下来。
千万别坏。
她屏住呼吸,用刀尖小心地刮擦着机关的边缘。
“咔……咔……”
还能动!
维亚心中一喜,收起匕首,手指抠住石缝,用力向外一拉。
石板移动了寸许,然后……卡住了。
该死!
机关给卡死了!
“妈的!”维亚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看着周围越来越大的火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她后退半步,摆出一个发力的姿势,再次将手指死死扣进缝隙。
“给——我——开!”
她不再依靠技巧,而是将全身的力量,那股新生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蛮力,全部灌注到手臂上!
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臂上的伤口似乎又被撕开了一些。
“咔嚓!”
一声脆响。
不是机关被打开的声音。
是石板……被她硬生生掰断了!
“轰隆。”
残破的石板向外倒来,露出了那个漆黑的洞口。
妹妹安静地躺在最里面,身上盖着厚厚的干草,似乎没有被外面的大火影响到。
她脖子上的项链,那点蓝光,变得极其暗淡,若有若无。
“还好……还好……”
维亚钻进去,扛起卡特,又顺手从里面抓了几块腌肉塞进口袋。
就在她转身准备冲出去的瞬间,头顶传来一阵的断裂声。
维亚猛地抬头。
一根烧得通红的巨大横梁,正带着呼啸的风声,朝她和卡特的头顶砸下来。
“操!”
她抱紧怀里的妹妹,用尽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朝门口扑了出去。
轰——!
头顶那根巨大的横梁砸落,在地面上激起漫天烟尘与火星。
维亚抱着卡特,连滚带爬地冲出火场,后背被灼热的气浪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扑倒在泥泞的雪地里。
她咳出一口带着烟灰的血痰,之前淤积在身体里的。
站起来回头看去那间小小的民房,在火焰中轰然倒塌,将壁炉和那个小小的暗格彻底掩埋。
一切都烧光了。
应该多揣些肉干的···
维亚抱着卡特冰冷的身体,在废墟中穿行。这个村子已经彻底完了,空气里都是烧焦的肉味和木头味。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想起来时那辆破旧的板车。当时情况紧急,她把车丢在了教堂。
教堂方向,火光依旧冲天,浓烟滚滚。
“妈的。”维亚低声骂了一句,板车肯定也烧成灰了。
光靠两条腿抱着一个人,走不出这片鬼地方。天知道那个叫伊芙的疯女人到底死了没有,万一她只是跑了,回头再带人追上来,自己抱着卡特,那就是个活靶子。
必须想个办法。
维亚的目光在满目疮痍的村子里逡巡,最后定格在不远处的铁匠铺。
虽然大部分都被烧毁了,但铁匠铺的主体是石头和砖块砌成的,还有一部分墙体立着。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工具,有材料。
她重新回到铁匠铺的废墟。火势已经小了很多,只剩下一些木料在阴燃,冒着难闻的烟。
她将卡特轻轻放在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然后开始在废墟里翻找。
“让我看看都剩下什么好东西……”她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像是想用声音驱散这片死寂。
铁锤,还在,就是木柄被熏得漆黑。几根烧得半黑的凿子。一把断了柄的手斧。还有一堆散落的、长短不一的铁钉。
“够了。”
她又走向后院,那堆被烧过的煤渣箱旁边,有一些没被完全烧毁的木板。是之前用来装货的箱子拆下来的,材质厚实。
她挑了几块相对完整的,用手斧粗暴地砍掉烧焦的部分,修整成大致平整的木板。
她需要一个足够大的箱子,能把卡特完整地装进去。
一个……背在身上的棺材。
“砰!砰!砰!”
寂静的废墟里,响起了沉闷的敲击声。
维亚跪在地上,用找到的铁钉,将两块木板垂直地钉在一起。没有精密的榫卯结构,全靠蛮力。
“操!”铁锤砸歪了,钉子狠狠扎进她的手指。换作以前,她非得疼得跳起来不可。但现在,她只是皱了下眉,面无表情地把钉子拔出来,看着伤口冒出一点血,然后又慢慢凝固。
真他妈邪门。
她换了个位置,继续敲。
奇异的力量让她能轻易地将铁钉砸进坚硬的木板。手臂的伤口在发力时会渗出一点血,但很快又会被皮肤自动封住。
这具身体···
她先是做了一个长方形的底座,尺寸是比照着卡特的身体估算的。然后,再将四块侧板钉上。这是一个非常粗糙的箱子,木板之间甚至还有缝隙。
“卡特,别嫌弃啊,手艺糟了点,但结实。”她对着那个空箱子说,声音沙哑。
最后,是盖子。她找来两块窄一些的木板拼在一起,又在背面用一根横木加固。
她走到卡特身边,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简陋的木箱里,让她侧躺着,蜷缩起身体。
她最后看了一眼妹妹安静的脸庞,然后将那块粗糙的木板盖子,合了上去。
“砰、砰、砰。”
她用铁钉,将盖子牢牢地钉死。
为了方便背负,她又从死掉的护卫身上,扒下来几根皮质的武装带,用匕首割断,一头钉在箱子顶端,一头钉在底端,做成了两条简易的背带。
她试着将木箱背起来。
很沉。
至少有一百五十磅,巨大的木箱压在她的后背上,勒得她肩膀上的伤口生疼。
换做以前的她,别说走路,光是站起来都做不到。
但现在……
她只是身体晃了一下,就用双腿死死撑住,稳稳地站直了身体。
她来回走了几步。
除了肩膀被勒得生疼,她竟然……不怎么费力。
维亚背着那个粗糙的木箱,离开了村子。
箱子太大了,或者说,是她太矮了。走快一点,箱底的木板就会“梆梆”地撞在小腿肚上,很不舒服。
换了别人看见,大概会以为是哪个疯子背着个柜子在雪地里赶路吧。
她在村外找到一棵足够粗壮的老树,树根下有一个被侵蚀出的空洞,正好能让她和箱子都塞进去。
天色隐约泛亮。
维亚喘着粗气,卸下背上的重负。“咚”的一声闷响,木箱被她放在了对面。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靠在粗糙的树皮上。
肩膀的皮带勒出了两道印,有点麻。
她就这么盯着对面的箱子,看了很久。
“我这手艺不行,没给你垫点软和的,将就一下。”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夜里的昏迷让她现在没什么睡意,更多的是一种被掏空了的疲惫。
维亚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块抢救出来的腌肉,用不算脏的衣角擦掉上面的灰。对现在的她来说,这玩意儿可比金子还贵。
她撕下一小条,却没往自己嘴里塞,而是伸到箱子前晃了晃。
“饿不饿?以前你可喜欢吃。”
她等了一会儿,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维亚咧咧嘴,把肉干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咀嚼着。又咸又硬,还有一股烟熏火燎的怪味。
“昏过去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个人影。”她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在梦里看到的···卡特,你看见了吗?”
是那个叫伊芙的疯女人?
不可能,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是……给她地图的那个女人?
维亚摇摇头。直觉告诉她,也不是。
她临走前说什么来着?筛选?搞得自己跟菜市场的猪肉一样,任人挑拣。
除了她们,还会有谁?
谁会闲得没事干,来关心一条在垃圾堆里刨食的野狗?
想不通。越想头越疼。
维亚懒得再费脑子,目光落到自己右手手背上。那个奇怪的印章,像个劣质的纹身。
这破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还有那个项链……好像能感应到什么?对了!那片叶子!
维亚猛地坐直,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枚不值钱的铜板,一张地图和一把匕首,什么都没有。
昏迷时胸口那股烧灼感……就是它?
“妈的,不会是什么一次性的诅咒道具吧?”她低声骂了一句,“用完了就给我换了一身牛劲儿?听起来倒也不亏……前提是没副作用。”
她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重新瘫软下去,把头靠在了身后的木箱上。冰冷、坚硬,硌得她后脑勺生疼。
“晚安。”
她对着箱子说了一句,然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