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轻轨列车上下来之后，几人被移民局的官员带着进了一栋楼体洁白的建筑，内部灯火通明，但光线冷白，空气中也带着一丝循环系统特有的、缺乏“人气”的味道。移民局官员一言不发，领着三人穿过面积巨大的大厅，走向一侧标有“临时留置与问询”的通道。
通道两侧是一排排紧闭的房门。官员在一扇门前停下，刷了下身份卡，门滑开，露出一个仅有几平米的小隔间。里面只有一张金属桌，两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以及一个墙角处的监控探头。
“迈克尔·米勒斯，你在这里等候。罗尼·卡莱莉恩，李琴，跟我来。”官员的语气听着像AI一样冷淡，还特别像台风号上面那台该死的战术AI，让米勒斯听得一阵不爽。
“把我单独隔离开是几个意思？我为啥不能和我的船员在一个隔间？”米勒斯上前一步。
“上头的要求。”
“哪个上头？凭什么？”
“我不知道。”官员看都不看米勒斯一眼。
“你什么意思？”米勒斯只感觉太阳穴微微有点跳动，他刚要上前抓住那个官员的肩膀问个清楚，一台保安机器人就出现在他的背后，抓住他的肩膀一把推进隔间，随后锁上了门。
“我*！”像刚进台风号上那间大拘留舱一样，米勒斯又踹了一脚门。
除了脚趾传来一阵痛感，和一个浅浅的鞋印之外，这一脚没给米勒斯带来任何东西。
米勒斯咬了咬牙，抬起头环顾这个狭小、苍白、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囚笼。冰冷的金属桌椅，墙角那个毫无感情的红点监控探头，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
“操*的移民局……操*的台风号……操*的‘上头’……”他低声咒骂着，烦躁地在仅有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单独隔离？这绝对是故意的！是想逐个击破吗？还是说……他们发现了什么，需要单独审问他？
各种猜测在他脑子里打架，让本就焦躁的情绪更加混乱。他用力扯了扯衣领，感觉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的冰冷味道，比“台风号”上的循环空气还要令人不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脚步声。没有钟表，他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一开始的愤怒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取代。罗尼和李琴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之中会不会真的有一个人有问题？那个中间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那条该死的近日转移轨道……
他颓然坐回冰冷的金属椅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肘部撑在桌面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从被“台风号”捕获，到经历那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再到现在被扔进这个鬼地方，一连串的变故让他身心俱疲。眼皮越来越重，尽管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意识的堤坝还是在寂静和疲惫的双重冲击下渐渐松动。
他撑着头，一边无意识地抖着腿，一边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快要磕到桌面。
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沉入短暂且不安的睡眠时——
隔间的门锁传来“嘀”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
米勒斯一个激灵，猛地惊醒。他迅速坐直身体，强行驱散睡意，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边可能存在的口水痕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脸上摆出那副他惯用的、带着点混混似的不吝和挑衅的表情，准备迎接即将进来的官员。他心里盘算着，不管来的是谁，都得先声夺人，质问他们为什么单独关押，罗尼和李琴在哪。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滑开的门口。
然而，当他的视线聚焦在走进来的那个人身上时，他脸上那副精心准备的面具瞬间碎裂，瞳孔骤然收缩，嘴巴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高压电流击中，僵在了椅子上。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穿着剪裁合身的移民管理局深灰色制服的女性官员。她身姿挺拔，步伐利落，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电子档案板。但让米勒斯魂飞魄散的，是那张脸——那张他熟悉到骨子里、却又阔别多年、此刻布满了冰霜与压抑不住怒气的脸！
深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略显老气的发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锐利得如同鹰隼的眼睛。眼角虽然已经有了细纹，但丝毫未能削弱那份凌厉。她的嘴唇紧抿着，形成一条严厉的直线。这张脸，结合了土星与天王星殖民者混血的特征，此刻正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显得有些紧绷，甚至微微泛白。
是沃恩·米勒斯！
他那在十年前离开土卫六、据说在内行星圈混得不错、但几乎断了联系的小姨！
“小……小姨？！”米勒斯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猝不及防而变了调，尖锐又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沃恩没有立刻说话。她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一步步走到金属桌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米勒斯的心尖上。她没有坐下，而是将平板电脑“啪”地一声轻放在桌面上，双手撑住桌沿，身体前倾，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死死地钉在米勒斯惨白的脸上。
隔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米勒斯粗重慌乱的呼吸声。
“好久不见，迈克尔·米勒斯……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台风’号的走私客名单上？而且还跟火星人的管制级癌症药品走私扯上直接关系？！”
米勒斯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思绪。所有准备好的狡辩、所有的防备和算计，在小姨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逼视下，彻底灰飞烟灭。他像个被当场捉住、人赃并获的蠢贼，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狂跳。
沃恩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像是要把他钉穿。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才从牙缝里继续挤出话，声音低沉而危险：
“说话，好侄子。我需要知道真相，不是你在‘台风号’上可能重复过无数遍的套话。”
米勒斯猛地回过神，慌乱地试图组织语言：“小姨…我…我们是被骗的！有个自称姓约翰逊的中间人，他雇我们运一批药，说是常规的癌症靶向药！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火星的管制药物！我们只是按合同把货送到地方！”
“常规癌症药？”沃恩冷笑一声，直起身，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快速划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米勒斯。上面清晰地显示着“茶壶号”货舱的扫描图像以及成分分析报告，但上面的标注并非违禁品，而是一种复杂的化学名称，旁边有醒目的黄色警示标记——“火星联邦卫生部特许，胰腺癌特效靶向药VX-7，火星出口管制名录一级限制品，需全程低温保存”。
“看清楚了？VX-7，火星最新的生物技术成果，制造成本甚比黄金。而且，”她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屏幕上货舱的布局图，“看看你们运载的规格——四个标准的大型主动制冷货柜，需要直接并联到你那艘破船的主动散热系统上才能维持药剂活性！迈克尔，什么样的‘常规’靶向药需要动用这种级别的冷链物流？这摆明了是高度敏感、需要极端条件保存的管制物资！你知不知道火星方面对这类核心医疗资源的流出管控得多严？”
“我们真的不知道！”米勒斯几乎是在喊，双手拍打胸脯又无助地摊开，“那个约翰逊，他提供的货物清单和通关文件看起来都没问题！他只说是对温度敏感的高级药品，我们检查了制冷柜运行参数正常就接单了！他还特意要求我们走那条鬼轨道，说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盘查……我们只是按合同运货！”
“按合同？”沃恩的声音带着讽刺和疲惫，“私自起飞，没有航行编码，擅闯军队专用的近日转移轨道，这叫按合同？！迈克尔，你以前顶多是耍小聪明，现在呢？你捅的篓子足够让火星外交部一起向地球和你呆过的小行星国家提出正式抗议！”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忧虑取代。“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被移交军情局和太空军司法处吗？不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是就是个无所谓的小人物，而是我在帮你兜底！因为这批药的敏感性和凝聚于其上的火星技术，带一点这玩意儿上船就是极高风险的行为，一旦处理不当，就是严重的外交事件。火星完全可以借此指责地球方面监管不力，甚至纵容卫星国国民走私其关键医疗物资。”
她死死盯着米勒斯的眼睛，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现在，从头开始说。这是你避免被移交给军事司法系统，争取从宽处理的唯一机会，也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机会，明白吗？”
“明……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