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火箭摆渡船轻柔地调整姿态,如同巨鲸靠近礁石,缓缓泊入同步轨道上那座令人瞠目结舌的庞然大物——太空电梯的同步轨道基站。
透过舷窗,米勒斯看到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空间站,而是一座悬浮在漆黑绒布上的、灯火通明的钢铁城市。错综复杂的对接臂如同巨树的枝干,环抱着中央主体结构;无数大小不一的舰船像归巢的蜜蜂,在预设的航道上井然有序地流动。更远处,是数十条连接着基站、向下无限延伸、最终消失在蔚蓝色星球圆形之中的太空电梯缆绳,在阳光下反射着纤细而坚韧的冷光。这景象,比任何小行星带的工程巨构都要宏伟千万倍,是人类工程学近乎神迹的展现。
换乘过程同样高效得令人沉默。通过专用气闸,他踏入了太空电梯的轿厢。与其说是轿厢,不如说是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的、拥有多层结构的移动大厅。舒适的座椅、观景窗、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休息区,一切都为了长达数小时的下降旅程而设计。
当轿厢开始平稳下降,最初的失重感过后,一种奇妙的体验开始了。透过巨大的观景窗,先是同步轨道基站渐渐缩小,变成星空背景中的一个复杂光点。随后,地球的弧线逐渐变得平缓,大陆和海洋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们仿佛沿着一条无形的天梯,从神的领域缓缓步向人间。
旅程过半,凭肉眼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地球的阴影区。在米勒斯眼中的地球的夜半球,广袤的陆地上,由无数城市灯火织成的光网,璀璨得如同倒悬的星河,勾勒出大陆的轮廓,其规模与密度,是小行星带任何一处殖民地都无法想象的。米勒斯久久地凝视着这片文明的光辉,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我勒个豆,地球佬果然带派。
当等离子体尾流的光芒照进轿厢,他们已经进入大气层顶端。全息投影上显示的下方的景象逐渐从宏观的轮廓变为具体的细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赤道地区广袤的绿色雨林和蔚蓝海洋。然后,那座依附于太空电梯地面基座而生的超级都市——阿贾布罗,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那不再是远观时的模糊光点,而是一片无比恢弘的建筑群。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群如同丛林,镜面的外墙反射着阳光;层叠交错的空中交通网络,无数磁悬浮轻轨列车像血液细胞一样在其中高速流动;高达千米的商业建筑、绿色的生态园区、以及中央那座最为醒目的、作为电梯基座的巨塔,共同构成了一幅超级都市的极致画卷。其规模、其繁华、其科技感,远远超出了米勒斯的想象极限,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城市,包括土卫六上泰坦集团国的首都,在此刻都成了简陋的村庄。
轿厢最终平稳地停靠在地面基站的核心塔内。随着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植物清香和城市活力的温暖空气扑面而来。米勒斯随着人流走出,置身于这座巨塔的内部大厅。抬头望去,是挑高数百米、有全息投影模拟天空的穹顶;环顾四周,是行色匆匆但衣着得体的人们,以及无处不在的智能服务终端。
他按照指示牌的指引,穿过宏伟的巨型两用立交桥,找到了就在太空电梯基站隔壁不远的阿贾布罗机场。办理登机手续的过程同样顺畅无比,他的临时签证再次绿灯放行。
到了候机大厅后,他一抬眼就看见了空中无数滚动的投影中的那一行字:
UEA 1147 | 阿贾布罗 (ABR) -> 西安 (XIY) | 状态:正在登机 | 登机口:A-37
登机廊桥连接着一架流线型、机翼后掠角度极大的“新空”-3303型超音速客机。进入客舱,内部的舒适度和静谧感再次让他这个“行星际乡巴佬”暗自咋舌。
飞机在跑道上慢慢地加速,继而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平稳姿态撕裂长空,攀升到巡航高度。客舱内的显示屏显示,UEA1147航班正以4.2马赫的巡航速度,飞行在距地28公里的平流层顶部。
“各位乘客下午好,这里是本次航班的机长。”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我们已进入平流层巡航状态。本次航班将采用北冰洋极地航线以节省空管资源。预计两小时后将飞越北极点上空,届时您可以从左侧舷窗俯瞰地球极冠的壮丽景色。当前航路天气良好,祝您旅途愉快。”
机舱内柔和的光线模拟着日间模式,大部分旅客在安静地休息或工作。米勒斯也试图小憩,但一种莫名的、仿佛源于骨髓深处的焦躁感,随着航班向北深入而悄然滋长,挥之不去。
时间流逝,窗外下方的景观逐渐从蔚蓝的海洋变为时不时出现冰山的灰蓝色水域,继而化为一片无边无际、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冰原。绿色的极光在窗外变得异常明显。
就在客机上的导航地图显示,他们即将接近地理北极点空域时——
一股毫无征兆的炽热猛地从米勒斯的脊椎深处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仿佛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投入了熔炉。剧烈的恶心感随之而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客舱内的灯光变得刺眼而眩晕。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冷汗瞬间涌出,浸透了他的额发和后背,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他试图集中精神,但大脑里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搅动。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邻座的乘客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空乘和一位自称是医生的旅客迅速赶来。医生检查了他的脉搏和瞳孔,眉头紧锁:“心率极快,体温飙升。这不像普通的晕机……”他迅速为米勒斯注射了一针强效布洛芬和镇静剂。
药效渐渐发挥作用,那灼烧般的痛苦和天旋地转的恶心感开始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巨大虚弱和疲惫。
而当导航地图明确显示飞机已经飞离北极点区域,继续向南朝向亚洲大陆飞行时,他所有的不适症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他虚弱地靠在窗边,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左侧舷窗外。下方,是那片广袤、洁白、寂静无声的冰原,在地球弧线的映衬下,散发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冷与神秘。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揉着依然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心中充满了困惑。
可能是尚未完全适应地球的重力环境,或是近期累积的压力终于爆发了吧,米勒斯这么想。
他将这份疑虑和身体残留的不适感压进心底,闭上眼睛,只希望航班尽快抵达目的地——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