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米勒斯在陈助理为他安排的、位于别墅一层的狭小客房中醒来。窗外鸟鸣啁啾,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植物和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这一切宁静祥和,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份沉重的不真实感。
昨夜他几乎彻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景仪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以及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景璇、台风号、被识破的身份、以及这个家族内部难以揣测的关系……所有线索纠缠在一起,让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
一阵轻柔但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米勒斯先生,小姐请您过去一趟。”是陈助理的声音。
米勒斯迅速起身,用冷水泼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他打开门,陈助理站在门外,神色如常。“小姐准备启程回天津的学校,需要您协助收拾一些随身行李。”
“回学校?天津?”米勒斯有些意外,他以为至少要在西安观察休养一段时间。
“是的,景仪小姐在天津轨道交通大学就读,课程不能耽误太久。”陈助理解释道,“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一小时后出发,乘坐磁悬浮轻轨直达天津。”
米勒斯点点头,压下心中的疑虑,跟着陈助理再次走向别墅的主生活区。这一次,陈助理没有带他去昨天的客厅或病房,而是径直走向一扇虚掩着的、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门。
“小姐在里面,您直接进去就好。”陈助理说完,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请进。”里面传来景仪的声音,平静如常。
米勒斯推门而入。房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光线充足,布置得却异常简洁,甚至有些空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观。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床,此刻,景仪正站在敞开的衣柜前。她已经换下了昨天的病号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浅蓝色的百褶裙,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地球女大学生,只是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
地上放着一个已经打开的中型行李箱。景仪正从衣柜里取出衣物,看到米勒斯进来,她很自然地指了指行李箱:“你来了。帮我把这些放进去吧,叠一下就好,不用太整齐。”
她的语气仿佛是在和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说话,完全不像是对一个昨天才刚认识的陌生男人。
米勒斯僵在原地,身上开始不由自主的冒起鸡皮疙瘩。他看着那堆衣物——衬衫、连衣裙、针织衫,还有一些更私密柔软的……贴身衣物,只是看着他就感觉那上面仿佛散发着一股子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
这也倒难为米勒斯了,毕竟从小到大有过这样亲切近距离接触的异性,除了他的母亲恐怕就是那个畏手畏脚的小李了。小李好歹比较偏傻气,而且容易当成哥们对待。但面前这位大小姐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在土卫六黑岛家族的古东方式观念统治下,男女之防即便再宽松,也绝不会让一个陌生男子进入闺房、触碰贴身衣物。这完全超出了他认知中“看护”的职责范围,甚至触碰到了他从小被灌输的礼教底线。而这个底线,就算后来在以混乱和下限低著称的小行星带混了七年,也没有改掉。
“景仪小姐……这……我还是在外面等您吧?或者,我可以帮您提箱子……”米勒斯试图挣扎,声音干涩。
景仪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得让米勒斯觉得自己内心的挣扎显得格外龌龊。“为什么?这些东西又不重,只是需要个人帮忙递一下、放进去而已。陈阿姨在忙别的事。”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是我的看护,这些事你应该做的呀。”
“看护……”米勒斯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是啊,他现在是“看护”,是拿钱办事的雇员。雇主让你收拾行李,你有什么理由拒绝?难道要跟大小姐讲“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职业的理性(或者说,对失去这份唯一生计的恐惧)最终压过了个人的尴尬。他硬着头皮,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只聚焦在行李箱上。“好……好的。”
景仪似乎没察觉到他内心的波澜,继续从衣柜里拿出衣物,一件件递给他。先是几件衬衫和长裤,米勒斯接过,笨拙地折叠着——他叠衣服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但景仪并没在意。然后是一条柔软的羊毛连衣裙,米勒斯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那是什么易碎品。
接着,景仪的手伸向了衣柜的抽屉。米勒斯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那个那个、那个是……内衣……真丝带花边的那种……
那几件叠放整齐的真丝内衣,颜色素雅,但面料的光泽和精致的蕾丝花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神色如常地将其中一件递向米勒斯。
米勒斯感觉自己的脸颊和耳朵瞬间烧了起来。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捏住衣物的一角,迅速接过,看也不敢多看一眼,飞快地塞进行李箱的角落,然后用其他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住,仿佛在掩藏什么罪证。
整个过程中,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箱子里。他能感觉到景仪的目光偶尔落在他通红的耳根上,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平静地递过来下一件衣服,包括另一件同样让他手足无措的内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的尴尬,但这尴尬似乎只属于米勒斯一个人。景仪的坦然自若,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觉得自己那些“俗气”的念头更加无处遁形。他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重复着接衣、叠衣(尽管叠得很烂)、放衣的动作,大脑几乎停止思考,全靠肌肉记忆驱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趟去海卫一的飞行那么漫长,景仪终于合上了衣柜门。“差不多了,就这些吧。”她看了一眼被米勒斯塞得有些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没说什么,自己动手合上了箱盖,拉上拉链。
米勒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我们出发吧。”景仪的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令人煎熬的一幕从未发生。
然后……她背上那个一看就沉的要死的书包(最外层似乎装着一个石墨烯屏平板),左手提上大号旅行包,右手拖上旅行箱,带着这些加起来已经明显重到不该由她现在单薄的身体承受的重量迈开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