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米勒斯以为，在地球这样富足的世界租房应该是一件难度不小的事。大家都有钱都有房子住，交通网络又这么发达，所带来的同城效应应该导致在太阳系的其他地方广为流行的出租房产业不怎么兴盛。
可后面，他发现自己错了。实际情况和他想的相反，恰恰因为大家都有钱，很多人手里不止一套房子，为了不闲置就会出租出去。
而又因为大家都有钱，在当地有落脚需求的人就会不吝啬钱去租房。带来的效果就是，天津轨道交通大学校门口正对面的公寓小区里，稍微一逛能找到不少出租房。
不过，因为大小姐出手阔绰给他转了四万八信用点，他穷了一辈子的米勒斯今天也终于是能挺起腰板了。
这回绝对不能将就！即使是在以前的自己眼里看起来已经很高级的房子，不够现在他的新标准，那也绝对不能要！
以前在“茶壶号”上那个转身都困难的铺位、在土卫六那个终年不见阳光、弥漫着硫磺味的廉价胶囊舱，都见鬼去吧！哪怕是之前他觉得已经算“天堂”的西安廉价租房，如今在他眼里也配不上他这位“景仪大小姐首席生活助理”的新身份了！
于是，他趾高气昂地……开始挑剔。
“这套采光不行，像是给吸血鬼住的。”
“厨房太小了，转身都费劲。”（虽然他基本不会做饭）
“阳台视野被对面楼挡住了，不够开阔。”
“这个装修风格……太老气了，不符合我的……嗯……审美。”
在因为各种角度刁钻的问题pass掉七八套出租房后，米勒斯先生终于找到了他的理想房——一间能从窗户里居高临下地观察清楚大学校园门口的五室三厅。
别问为什么满意的条件这么奇怪，问就是混小行星带混的。
“嗯……视野不错，采光也好。”米勒斯背着手，在光洁的地板上踱步，故作深沉地点评道，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这视角，绝了！干我们这行的……呸，是干过我们这行的，就讲究个眼观六路，地势高点，看得远点，心里才踏实。
就在他满意地打量着客厅布局，盘算着哪间房做卧室、哪间房可以空着当健身房时，他的目光被客厅角落的一个小摆设吸引了。
那是一个靠墙摆放的、造型古朴的实木小供桌。供桌上方，端坐着一尊约莫三十厘米高的木雕偶像。
这神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是一位女性的形象，容貌端庄美丽，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
她身披希腊式的悬垂长袍，褶皱流畅自然。双手捧在胸前，托着一个光滑的圆球。神像面前，还摆放着一个精致的小铜香炉，里面插着三根已经燃尽、只剩下短短一截竹签的中式线香。
东方龙角、希腊长袍、中式线香？这混搭的风格让米勒斯一愣，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和……莫名的吸引力涌上心头。他忍不住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神像的木质温润，似乎经常被人抚摸供奉。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摸摸看那木质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供桌下方一个小抽屉上。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他轻轻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沓用某种韧性很好的古法纸张装订而成的册子，纸张泛黄，显得很有年头。册子封面是用一种他不太认识的、但似乎是一百年前才使用的老式汉字简体——《真诰》。
宗教典籍？ 米勒斯心里嘀咕，这名字听起来就透着一股玄乎的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拿起那本《真诰》翻看一下。
他总觉得，这本书和这尊神像，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正牵引着他。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泛黄的封面——
“等等！别动那个！”
米勒斯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转过身。只见那个一直陪同看房，刚刚正好去上厕所的，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年轻女房主，此刻正一脸慌张地冲了过来，几乎是抢一般地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真诰》，紧紧抱在怀里。
“对、对不起！先生！”女房主脸颊微红，语气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我忘了把这些私人物品收起来了！真是抱歉！我马上清理掉！”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供桌上的神像、香炉，连同那本《真诰》一起，一股脑地塞进旁边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空纸箱里，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立刻处理掉。
米勒斯看着她慌乱的动作，心中的疑惑更深了。这神像和经书，似乎不仅仅是简单的装饰或信仰物品那么简单。女房主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点。
“没关系……”米勒斯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问，“这神像……挺特别的，是什么宗教啊？”
女房主抱着纸箱，眼神有些闪烁，含糊地答道：“啊……就是……家里长辈信的一个小众民俗信仰，没什么特别的。已经打扰您看房了，真是抱歉！您看这房子……还满意吗？”
她显然不想多谈，迅速转移了话题。
米勒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被搬空的角落，又瞥了一眼女房主怀中那个纸箱，压下心中的好奇，点了点头：“房子本身还不错，就这套吧。”
虽然神像的插曲有些诡异，但这房子的视野和条件确实符合他的要求。至于那尊拼好风格的神像和神秘的经书……或许，只是地球众多稀奇古怪的信仰中的一种吧？
但真是这样吗？哪个神奇的民俗信仰会给龙神穿上希腊长袍，或者是给希腊神安俩龙角啊？
付清了定金和第一个月的租金（价格不菲，但还在那四万八的承受范围内），拿到了电子钥匙，米勒斯感觉像做梦一样。他，迈克尔·米勒斯，一个来自土卫六底层、在小行星带搞灰色和黑色营生的走私犯，居然在地球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拥有了一套宽敞明亮、视野极佳的“豪宅”？
（额，虽说好像在地球爷眼里，这也算不上豪宅。）
他将那个装着神像和《真诰》的纸箱暂时塞进了储物间最角落，心里那点关于混搭神像的疑虑，很快被拥有新家的短暂兴奋冲淡了。
他决定下楼去转转，真正感受一下这座太阳系第一强权本土的繁华巨型都市——天津。
天津轨道交通大学位于天津的新区，周围是规划整齐、充满未来感的建筑群。
高耸入云的摩天楼如同水晶丛林，空中轨道上悬浮列车无声滑过，地面是绿树成荫的步行街和穿梭不息的智能车辆。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净化的清新气息，偶尔能闻到咖啡馆里飘出的诱人香气。行人大多衣着光鲜，步履从容，脸上带着地球居民特有的、近乎理所当然的安逸感。
米勒斯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孩子，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
这里的繁华、整洁、有序，与小行星带殖民站的拥挤、粗糙和资源紧缺形成了天壤之别。他路过一家家橱窗明亮的店铺，里面陈列的商品很多他连用途都猜不出来。
走着走着，他拐过一个街口，来到一栋高大的大厦面前相对开阔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公共艺术全息投影，是几条鲤鱼，正在高架桥和人行天桥边安然的游来游去。
但吸引米勒斯注意力的，不是这高科技景观，而是广场边缘靠近地铁出入口的一小群人。
大约有七八个人，穿着统一的、材质看起来相当不错的灰色斗篷，斗篷的兜帽罩在头上，遮住了部分面容，但能看出有男有女。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叠厚厚的、印刷精美的传单，正试图分发给过往的行人。
虽说是传单，也十分恰到好处地体现着地球人的科技实力。米勒斯远远的可以瞧到，那传单表面有悬浮着的光圈组成的窗口，是全息的，似乎还有几个按钮可以点击。这玩意儿……几乎就是个柔性显示屏吧？
不过，那些人分发传单的效果似乎很差。
行色匆匆的路人大多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或者干脆视而不见，直接绕开。偶尔有一两个年轻人好奇地接过，没走几步就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公共垃圾桶。
那些发传单的斗篷人，虽然努力保持着微笑，但眉眼间难掩沮丧和一种……深深的疲惫，甚至可以说是愁容满面。
米勒斯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这种场景，他在海女星的殖民卫星里也见过，通常是些新兴的小教派或者政治团体在拉人头。
但在地球这种高度发达、看起来人人安居乐业的社会，居然也有人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也许是他的驻足观望引起了注意，一个离他最近的、兜帽下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斗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强行振作精神，脸上挤出尽可能灿烂（但依旧难掩苦涩）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先生，下午好！”她的声音清脆，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扰您一下，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古人教’教派吗？我们正在为小行星带的贫困同胞举办公益募捐巡演，这是邀请函！”
她双手将一张传单递到米勒斯面前，眼神里带着近乎恳求的期待。
米勒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传单。触手是光滑的铜版纸质感，印刷非常精美。
传单上方用醒目的字体印着“古人教”三个字，手指按上去后，立马就浮现出一行全息小字：“心怀远古，慈航今世”。
正中央则是一个闪动的抽象的标志，看起来像是某种简化的、非对称多层重叠圆环，隐隐让他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标志下方是活动信息：一场名为“星海慈音”的公益演出，地点是城市另一边的一个中型剧院，时间就在本周六晚上，注明是免费入场，所得善款将全部用于小行星带人道主义援助。
“古人教”？为小行星带募捐？
米勒斯心里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他从小在小行星带混了七年，太清楚那里的“贫困”是什么样子了——那里不仅仅是战火纷飞的纷争之地，更是资源匮乏、机会渺茫、民众生活苦不堪言的绝望。
地球上的慈善演出，能真正帮到那里吗？而且，“古人教”？这名字听起来就透着一股……故弄玄虚的味道。
他抬起头，想问问这个“古人教”具体是信仰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女斗篷人已经匆匆对他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您！欢迎周六来看演出！”，便转身快步走向其他可能的目标了，背影在灰色的斗篷下显得有几分单薄和仓促。
米勒斯捏着那张制作精良的传单，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依旧在人群中艰难穿梭、收获寥寥的灰色身影，又低头看了看传单上那个略显神秘的重叠圆标志和“为小行星带募捐”的字样。
刚租下的房子里有风格诡异的神像和神秘的典籍，下楼散步又碰上在地球街头募捐的、名字古怪的宗教团体，而且募捐对象还是他的“第二故乡”小行星带？
这接连的“巧合”，让米勒斯心中那点因为安家而带来的轻松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不安和强烈的好奇。
他收起传单，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在繁华街头显得格格不入的灰色斗篷，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流。周六晚上那个剧院……或许，他应该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