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只是一场梦……
米勒斯用力深呼吸,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紫色眼眸和那双贴在他脸颊上、带来诡异安宁的微凉手掌。
太真实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罗尼年轻的脸,年轻自己惊恐的眼神,还有最后那个龙角女人……
但醒来后身体的触感,窗外真实的城市噪音,都在反复强调着:这只是一场过度逼真的噩梦。一定是昨天不小心弄得自己太累了,还有景仪那番“冲击”导致的神经问题。
他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残影从脑子里甩出去。对,就是这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什么大不了的。
起床,洗漱。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尽量不去回想梦里的细节,尤其是最后的部分。
当他推开卧室门,走进客厅时,却愣住了。
餐桌上,竟然摆着几碟简单的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烤得微黄的面包片,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标着“老北京豆浆”字样的乳白色饮料。
而景仪,正坐在餐桌旁,小口啜饮着饮料,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摘要。
“景……景仪小姐?您……您怎么……” 米勒斯舌头有点打结。大小姐亲自做早餐?这比梦里出现龙角女人还让他觉得惊悚!他才是看护啊!这角色是不是完全反了?
景仪抬起头,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睑下方有着淡淡的、不太明显的黑眼圈,但她神情依旧平静。“醒了?我起得早,顺便做了点吃的。坐下吃吧。”
她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虽然这确实算是她家(租的)。
米勒斯受宠若惊,又战战兢兢地拉开椅子坐下,拿起面包都感觉有点手抖。
他偷偷瞄了一眼景仪的黑眼圈,心里那点关于“只是梦”的自我安慰又坚定了几分。看,大小姐也没睡好,肯定是新床睡不习惯导致的疲惫,跟我那荒诞的梦没关系。
他努力说服自己,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
早餐的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虽然只是简单的食材,但火候掌握得很好。米勒斯吃得有些拘谨,心里盘算着以后一定要更尽职,不能再让大小姐动手做这些事了。
就在气氛略显沉默,只有细微咀嚼声时,景仪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用指尖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闭上了眼睛,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
“景仪小姐?您怎么了?不舒服吗?”米勒斯立刻放下筷子,关切地问道。是昨晚没睡好头疼?还是……
景仪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闭着眼,似乎在缓解那阵不适。
几秒钟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却没有聚焦在米勒斯身上,而是带着一种陷入回忆般的迷离,望向了客厅角落那个空荡荡的平台——昨天摆放神像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异常清晰地问道:
“迈克尔……你昨天说,之前放在这里的那个神像……”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汇,然后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米勒斯,深色的瞳孔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是不是一个……穿着希腊式长袍,头上长着像柳叶堆叠而成的龙角,眼睛是深紫色的女人?”
“啪嗒!”
米勒斯手中咬了一半的面包掉在了桌面上。他整个人像被瞬间冻结,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刚刚建立起来的、用以自我安慰的“做梦堡垒”,在景仪这句轻飘飘的问话面前,轰然倒塌。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龙角?!
她怎么会知道……紫色的眼睛?!
他梦里那个女人的眼睛,他明明没有对任何人描述过!他甚至刚刚才在回忆中再次确认那是紫色!景仪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除非……
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那个梦……可能……不完全是梦。至少,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梦。
“你……你……”米勒斯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怎么会……知道?!我从来没……没跟你说过这些!”
他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无法理解,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仿佛想离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雇主远一点。
景仪看着米勒斯近乎崩溃的反应,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困惑,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米勒斯为何如此震惊。
她微微偏过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你怎么忘了”的语气,轻声反问道:
“我们不是……一起看见的吗?”
“一起……看见?”米勒斯感觉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脑子嗡的一声。
景仪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某个清晰的场景:
“就在那个……很吵很乱的酒吧后面,那个叫‘达贡·乔’的地方。虽然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米勒斯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洞察力,“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似乎都认识你。而且,你也认识他们,尤其是那个自称卡莱利恩的人,对吗?”
她的话语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进了米勒斯紧锁的记忆闸门,然后狠狠拧开。
无数画面碎片伴随着当时强烈的情绪,汹涌地冲进他的意识:肮脏的“铁砧”站街道、舷窗外灰白的香女星、酒吧里呛人的烟雾、罗尼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年轻自己惊恐的眼神、还有最后那个龙角女人深紫色的凝视……
所有细节,无比清晰,无比真实!这根本不是梦!这是一个他亲身经历、却发生在不知何处的“现实”!
而景仪……她当时也在场!那个梦里的景仪就是她本人!她看到了这一切!她和他一起,“经历”了那段本应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尘封在六年前的过去!
“那……那个就是你?!你看到了罗尼?看到了……那个年轻的我?!”
米勒斯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时间回溯?记忆共享?还是某种……无法形容的超自然现象?
“嗯,”景仪再次点头,确认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我看到你……很生气地冲过去,抓住了那个年轻工人的衣服。”
她描述着米勒斯失控的场景,语气依旧平淡,却让米勒斯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和恐惧。
“然后……一切就静止了。那个长着角的女人出现,她……”景仪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残留的悸动,“……她碰了我们。然后,我就醒了。”
米勒斯彻底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所有的自我安慰、所有的理性解释,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这不是他以为的梦!这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将两个人的意识强行连接并投入一段过去时空的恐怖经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米勒斯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景仪,又像是在问这诡异的世界,“那是我的过去!你怎么会……怎么能进去?”
景仪摇了摇头,瞳孔里也充满了不解:“我不知道。我只是……睡着了。然后就好像……掉进了你的记忆里。”
她看着米勒斯备受打击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过……那个长角的女人,她看着你的时候……眼神很奇怪。不像是坏人。她最后碰我们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点温暖。”
温暖?米勒斯回想起那一刻席卷全身的诡异平静,确实……无法用恶意来形容。
但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那个龙角女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和出租屋里那个被匆忙收起来的神像一模一样?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因为景仪的确认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令人不安。
他和景仪之间,似乎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捆绑在了一起,而这种力量的源头,可能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米勒斯沉浸在“共享梦境”带来的认知颠覆性震撼中,大脑一片混乱,试图理解这超乎想象的现象。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景仪的状态似乎变得更差了。
她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动作带着一丝疲惫的虚弱。接着,她抑制不住地低低咳嗽了两声,才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失去了往常的清亮。
“米勒斯,”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点气音,“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她看到米勒斯瞬间紧张起来、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安抚道,“别太担心,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是头晕,身上没什么力气。”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气,也像是在仔细感受身体的不适,然后才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基于直觉的肯定: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现在的难受,还有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梦’……问题可能出在……”
她的目光再一次移向客厅那个空荡荡的角落。
“……那种‘香’上。”
“香?”米勒斯一愣,随即猛地回想起来。没错!是他第一次来看房时,看见的那三根烧的只剩一点的中式线香!
之前刚进门就闻到过一股淡淡的、有些奇异的香气,像是檀香,但又混合了一种说不出的、略带甜腻又有点清冷的味道。当时他觉得只是普通的熏香,没太在意。
昨天景仪来的时候,那个小香炉虽然被收走了,但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和稀疏地散落在平台上的香灰。
“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大概率闻到过吧?”景仪看着米勒斯恍然的表情,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而我昨天过来的时候……抹了那个平台上的灰,也闻到了。”她微微蹙眉,回忆着,“当时就感觉……有一股很短暂的恶寒感,从脊椎窜上来,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我就没当回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身体内部的不适,肯定地说:“但我现在这种头晕无力的难受感……和昨天那瞬间的恶寒感,一模一样。只是……强烈了很多,而且持续不退。”
经她这么一说,米勒斯也立刻将线索串联了起来!那个神像!那个香炉!还有那诡异的、能让人“共享”回溯过去的“梦境”!
这一切的异常,似乎都指向了那个被匆忙收起来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香”!
难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熏香,而是某种……能影响人精神、甚至窥探记忆的诡异东西?
那个女房主当时慌张收走神像和《真诰》经书,并不是因为信仰小众怕人笑话,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东西有问题?!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米勒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和景仪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吸入了一种未知的、效果骇人听闻的物质!
景仪身体不适就是明证。那昨晚那个“梦”,根本不是偶然,而是这“香”直接引发的?
“那个香……还有那个神像……有问题!”米勒斯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那个房东肯定知道什么!”
“也许吧……”景仪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但现在……我很难受。米勒斯,帮我倒杯水……然后,能不能……想办法查查那种香?或者……联系一下那个房东?”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显然不适感在加剧。
“我马上给你倒水!”米勒斯腾地站起来,冲向厨房。
他必须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景仪,然后,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香和神像的来历查个水落石出!这个看似普通的出租屋,隐藏的秘密比他想像的还要深得多。
米勒斯拿起景仪喝完的豆浆杯,小步跑到饮水机旁边接了杯热水。看着从杯口里冒出的白汽,他又觉得这不是很妥当,便加了点冷水。
就在他拿着杯子走回桌旁时,景仪忽然做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动作。
只见她猛地抬起右手,手掌绷直,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股近乎凌厉的决绝,“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自己的额头上!
声音清脆响亮。
就在手掌接触额头的一刹那,米勒斯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极其短暂、却异常急促的“气流”猛地以景仪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感觉并非真正的风,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冲击波,掠过他的皮肤,让他汗毛倒竖,甚至本能地举起手臂挡在眼前,仿佛要抵御什么看不见的冲击。
然而,手臂挥过,空气中什么也没有。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悸动只是他的错觉。
可当米勒斯放下手臂,再次看向景仪时,他惊呆了。
景仪放下了手,额头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但之前笼罩在她脸上的那种病态的虚弱和晕眩感,竟然如同被那一巴掌拍散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聚焦,虽然眼底因为睡眠不足而留下的淡淡青黑依然存在,但那股令人担忧的“病气”已然褪去。
她轻轻晃了晃头,似乎也在确认自己的状态,随即长长地、顺畅地舒出了一口气。
“谢了。”随后,景仪立刻伸手从米勒斯手中接过那杯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大小姐,您……您没事了?”米勒斯点吃惊,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只是拍了一下?还是……?
“嗯,好多了。”放下杯子后,景仪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她揉了揉额头,“一点独家小把戏,能先压下去。”她没有详细解释那神奇的一掌,仿佛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而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说到那个神像,”她看向米勒斯,眼神锐利起来,“我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它的形象眼熟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之前有个同学,她家里是开精密工艺雕塑厂的,主要接一些宗教团体、博物馆的定制订单。”
“有一次她私下给我看过一批他们厂正在制作的保密订单图样,说是为一个叫‘古人教’的团体定制的圣像。”
米勒斯的心猛地一跳:“古人教?”
“对,”景仪肯定地点点头,“那些雕塑的造型,和你描述的,以及我们昨晚‘见’到的那个龙角女人,基本上一模一样。”
希腊式长袍,双手捧球,最重要的是——额头上那对由层叠柳叶形构成的、类似东方龙角的特征。当时我觉得设计很特别,就多看了几眼,所以有印象。”
一切线索似乎瞬间串联了起来!出租屋里的诡异神像和熏香,街头派发的“古人教”传单,同学家工厂接到的神秘雕塑订单,以及昨晚那场共享的、疑似被“香”引动的、回溯过去的诡异梦境……这个“古人教”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小教派。
就在这时,景仪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了昨天米勒斯带回来的那张“古人教”公益演出的传单。
她用手指在纸面某个区域轻轻划了一下,原本应该投射出全息活动详情的区域毫无反应——内嵌的微型显示器已经没电了。但是,传单上印刷的的文字信息依然清晰可见:“古人教·星海慈音”公益募捐演出,地点:城市剧院,时间:本周六晚八点。
而今天,就是星期六。
景仪将传单递给米勒斯,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那光芒里混合着好奇、探究,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冽。
“米勒斯,”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今晚,你和我,一起去这个音乐会看看。”
米勒斯接过那张已然变得普通却感觉重若千钧的纸片,看着上面的“古人教”三个字,心脏砰砰直跳。
调查诡异的熏香和神像,追查可能对景仪造成影响的元凶,以及解开那场共享梦境的谜团——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今晚,指向了这个神秘的“古人教”。
“是,大小姐。”米勒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与一丝莫名的兴奋,重重地点了点头。
风暴,似乎正朝着那个市中心的剧院汇聚。而这一次,他们将主动踏入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