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这样？”穿着象征教派高阶神职白袍的年轻女孩米娜·爱德华生气地在空间站套房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拿着手机的右手用力地攥紧，指节发白。
“地球这边怎么如此怠慢？教宗阁下亲自前来，他们竟然连安排接机的人手都拿不出来？这简直是对祖先的大不敬！”
“别生气了，米娜。你的火再大也没法把接机人员变出来的。”另一边，一位穿着棕色大衣，额头上别着金色发夹的年轻女士，正在把一件比较宽大的白袍叠好，放进旅行箱里。
她正是“古人教”当代教宗，维拉可·伊德利亚。
“我们自己到地方便是。地球这边本身教派发展就不顺利，人力物力有限，我们自己能处理好的事情，就不必苛责他们兴师动众了。”
说着，这位女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因为离心重力环的旋转，那颗星球在她的眼里也呈现出一种上下浮动的景象。
“还有，米娜，把你身上那件袍子脱下来放箱子里吧。”维拉可转回身，轻声说，“在地球，我们这些宗教人士，过于张扬……恐怕不太方便，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可是……维拉可阁下！”米娜不甘心地争辩，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解。
“您可是古人教的教宗啊，怎么能……怎么能低调到连几百年前基督教那些名义上的教皇初访某地时的排场都不如呢？”她觉得这简直是亵渎。
“不如便不如吧，”维拉可脸上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和善的微笑，同时，目光满怀深情地再次看向窗外的地球，“无论我是谁，拥有怎样的身份，在面对地球母亲时，保持敬畏与谦卑，总是没错的。”
她的眼神深邃，那抹蔚蓝的倒影在她眼中流转，一如承载着那种独属于这个宗教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而复杂的情感。
片刻后，两人已经换上了寻常的旅行装束，提着简单的行李，踏入了通往地表的太空电梯轿厢。
轿厢高速而平稳地下降，脚下的地球轮廓逐渐清晰，海洋、大陆、云层，如同巨幅的画卷在眼前展开。轻微的失重感过后，是逐渐增强的重力。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梳理行程，米娜再次打开手机，调阅着地球教区，特别是此行目的地——天津地区的近期报告。
她一边浏览，一边向闭目养神的维拉可汇报：
“阁下，天津教区最近的报告提到，他们近期的一场公益募捐演出，似乎意外地吸引到了两位潜在的年轻信众。”
米娜的语气带着一丝汇报工作时的严谨，“根据当地牧师的观察和初步接触反馈，那两位年轻人（一男一女）对教义表现出了一定的好奇和兴趣，虽然尚未正式入教，但被评估为‘极具发展潜力’。”
“据说，他们是在观看了那场关于‘优维’先祖的史诗剧后，主动询问教义细节的。”
一直闭目养神的维拉可，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眸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近乎透明的浅灰色，此刻在轿厢内柔和的光线下，仿佛蕴藏着一片星云。
“哦？在如今的地球，尤其是在天津那样的科技重镇，能有年轻人主动对我们‘枯燥’的教义产生兴趣？”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思索的意味，“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米娜点点头：“是的，报告上是这么说的。当地牧师认为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正准备进行进一步的引导和接触。”
维拉可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此时轿厢已经穿透高层大气，下方广袤的太平洋和蜿蜒的海岸线清晰可见。
几分钟后，当轿厢开始最终减速，平稳地滑向位于赤道上的阿贾布罗地面基站时，维拉可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
“改变行程，米娜。”
米娜一愣：“阁下？我们原计划是直接前往设在日内瓦的……”
“订两张最快前往天津的机票。”维拉可打断她，浅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
“我想亲自去看看……那两位让当地牧师如此看重的‘年轻人’，以及……天津那片土地。”
她的决定突如其来，却异常坚定。
米娜虽然诧异，但对于教宗的指令从不质疑，立刻应道：“是，阁下！我马上安排！”
她迅速操作起终端，查询航班信息，“有一班一小时后起飞的高超音速客机，从阿贾布罗空港直达天津滨海空港，飞行时间大约两小时。”
“就这班。”维拉可颔首。
一小时后，维拉可和米娜已经坐在了飞往天津的客机头等舱内。
客机以数倍音速巡航在临近空间，窗外是深邃的墨蓝色天空和下方绵延的云海。
维拉可靠窗坐着，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透明的灰色眼眸中倒映着天际线的流光。
航程漫长，机舱内十分安静。米娜在处理完一些教务通讯后，见教宗似乎没有休息的意思，便找了些话题闲聊。
“阁下，”米娜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汇报工作的严谨，“根据最新的教务简报，我们在小行星带，尤其是灶神星的教区，发展非常稳定。那里几乎成了我们在内太阳系除地球之外最重要的中心了。”
维拉可的目光从窗外的云海收回，落在米娜身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浅灰色的眼眸中带着倾听的神情。
“灶神星的天体大小适宜，殖民卫星规模又大，加上早期移民中不少是来自地球的怀旧主义者和对远古历史感兴趣的知识分子，他们对‘优维’先祖的教义接受度非常高。”
米娜的语调略微上扬，带着一丝自豪，“现在，1号殖民卫星的中央广场立起了‘颂母’雕像（注：那个穿着希腊袍子的龙女），最大的生态扇区内，每周都有数千信众参加集体冥思和诵念《真诰》的仪式。”
“那里的牧师甚至尝试用本地开采的特定矿物粉末混合香料，仿制出了据说效果接近古法的‘醒神香’，虽然效果远不及……嗯，地球生产的正品，但也很受信众欢迎。”
她顿了顿，继续描绘那片远离地球的信仰版图：
“不仅仅是灶神星，在香女星、灵神星、704干涉星等较大的小行星，乃至更多的、水资源丰富的C型小行星的殖民卫星群里，只要有人类长期居住点的地方，几乎都能找到我们的小型祈祷室或集会点。”
“虽然环境艰苦，但在那些封闭、压抑的金属圆筒（殖民卫星）和深邃矿坑里，关于一个曾无比辉煌的远古文明和其遗嗣的教义，反而能给那些远离母星、在艰苦环境中求存的人们带来一种独特的精神慰藉和归属感。”
维拉可静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大衣的纽扣，眼神悠远，仿佛透过大气层，看到了那片黑暗星空中的星星点点信仰之火。
她缓缓开口：“生命的韧性，以及对超越自身困境之意义的追寻，在任何严酷的环境中都会萌芽。即便是在那些贫瘠的天体……”
米娜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的，阁下！我们的传教士甚至已经抵达了木卫二的地下海城市，以及土卫六的让泽米亚（泰坦集团国首都）！”
“虽然规模还很小，只是在远离地球的外太阳系中有零星的信众，但这是一个开始！祖先的智慧，终将如同那冰洋中的暖流，渗透到人类足迹所至的每一个角落。”她描绘着一幅信仰随着人类步伐不断扩散的图景。
维拉可微微颔首，嘴角泛起一丝浅笑，那笑容中似乎既有欣慰，也有一丝深沉的复杂情绪。
“是啊……每一个角落……”她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转向窗外，陷入了沉默。
米娜见教宗似乎陷入沉思，便也安静下来，心中却为教派的蓬勃发展而感到鼓舞。
数小时后，飞机开始下降，穿透云层，华北平原的广袤大地和密集的城市光影逐渐清晰。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天津滨海国际空港。
舱门打开，乘客们开始有序下机。米娜提着随身行李，跟在维拉可身后。
当维拉可的脚步迈出舱门，踏足连接廊桥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的身体猛地、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整个人在原地僵立了两三秒钟。
她脸上那一路上的平静和若有所思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一丝难以捕捉的惊悸。
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紫色光芒急速闪过，如同夜空中骤然亮起又迅速熄灭的遥远新星。
虽然这异常仅持续了短短一瞬，维拉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但紧跟在她身后的米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停顿和教宗身上散发出的那一刹那的异常气场。
“阁下？”米娜疑惑地停下脚步，低声询问，语气带着关切，“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旅程中太劳累了？”
维拉可已经继续向前走去，步伐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她侧过头，对米娜露出了一个惯常的、和煦而平静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如常：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感慨。这里的空气和太空站里确实很不一样。我们走吧。”
她的话语自然流畅，听不出任何破绽。
但米娜心中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问号。她了解教宗，维拉可·伊德利亚绝非一个会因寻常环境变化而失态的人。
那瞬间的僵立和眼底奇异的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暗自留了心，快步跟上教宗。两人随着人流，走下了廊桥，步入了天津灯火通明的抵达大厅。
而维拉可则在迈入大厅的喧嚣时，看似不经意地抬眼，目光飞速地扫过大厅的各个方向，那双恢复平静的浅灰色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凝重的疑虑，悄然掠过。
刚才那一瞬间，在踏足天津地面的刹那，她分明感受到了两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与她自身气息同源，却又带着某种……躁动不安气息的共鸣。
这天津，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被“激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