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悬浮轻轨以近乎无声的姿态滑入天津站。
米勒斯和景仪随着人流下车，脚步匆匆，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气氛压抑得如同低气压的台风眼。
直到打开出租屋的门锁，将那道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牢牢关上，仿佛隔绝了外部一切可能的目光，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景仪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甚至没顾上换鞋，就开始在客厅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她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眸深处翻涌着思绪和强烈的戒备。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叩、叩”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米勒斯则有些虚脱地瘫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次又一次。
他掏出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皱巴巴的纸条，再次展开，盯着上面那行冰冷的字迹：
【能走多远走多远，有人盯上二位了。】
每一个字都像锐利的毒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那个女仆……伊露丝·希尔维乌斯，”景仪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米勒斯。
“她把纸条塞给你的时候，周围有没有其他人特别注意？或者，她有没有什么更特别的暗示？”
米勒斯努力回忆着咖啡厅里那个令人窒息的瞬间，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很乱，音乐声，别的客人说话声……她动作非常快，非常隐蔽，就像……就像受过专业训练。”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她身上有那种香！就绑在她裙子后面的蝴蝶结上！这绝对不是巧合！绝对是故意绑在那给我们看的！”
“我知道。”景仪的声音低沉。
“问题在于，她是谁？她代表的又是哪一方势力？是‘古人教’内部的人？还是……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存在？”
“她给我们这个警告，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善意提醒，还是……想把我们引向某个陷阱？”
这几个问题，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敌友不明，动机不清，这是最危险的局面。
“还有，‘盯上我们’的人，又是谁？”
景仪继续分析，语速加快，“是那个女仆背后的人，还是‘古人教’？因为他们发现我们在调查他们？还是……因为别的？比如……我们做的那个梦？”
提到“梦”，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那个梦可能是两人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遇见最玄乎的事，而因为这件玄乎事盯上他们的人，也必定不会是善茬。
米勒斯猛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我们‘共享梦境’的能力，或者……在梦里看到的东西，被某些人察觉了？”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如果连梦境都不再是私密的，那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景仪沉吟道，“还有一种更糟糕的情况……”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从接触到那本《真诰》，点染那根线香开始，就已经在别人的视线之下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这种无处不在、却又无法捕捉的威胁感，比直面张牙舞爪的敌人更令人崩溃。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米勒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真的……‘能走多远走多远’？离开天津？甚至离开地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竟然感到一丝可耻的轻松。逃离，似乎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
景仪立刻摇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不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真有人盯上我们，无论我们逃到哪里，他们都有可能找到我们。而且……”她顿了顿，紫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决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好奇或者自保了。”
“那个梦，还有这个诡异的‘古人教’……我必须弄清楚真相。如果不解决跟在身后的狼，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都是延缓这匹狼咬死我们的时间。”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警惕地扫视着楼下街道和对面楼宇的窗户，确认了一下没有异常。
接着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现在仓皇逃跑，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对方意识到我们已经察觉，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留在相对熟悉的环境里，以静制动，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米勒斯急道，“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我们需要信息，需要打破这种信息不对称的局面。”景仪转过身，看着米勒斯，“我们得想办法……主动出击。”
“怎么主动出击？报警吗？”米勒斯下意识地问出了最常规的选项。遇到危险找警察，这是常识。
景仪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苦笑：“报警？跟警察说什么？说我们可能被一个神秘的宗教团体盯上了，证据是一个梦、一本看不懂的天书、一根闻了能让人做怪梦的香，还有一个女仆塞来的匿名警告纸条？”
她摇了摇头，“米勒斯，你觉得普通的地球警察会怎么处理这种‘案件’？大概率会被当成精神紧张的报假警，不但得不到帮助，还可能因为‘浪费警力资源’吃罚款。”
米勒斯哑口无言。确实，他们掌握的证据太离奇、太缺乏现实基础了，根本不足以取信于地球公安部门当局。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他感到一阵无力。
景仪走回沙发边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她的目光时而锐利，时而困惑，在有限的线索中努力寻找着突破口。
那个白发女仆伊露丝……那个警告……还有她身上携带的醒神香……
突然，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也许……我们不该只把伊露丝看作一个表达危险的信号？”
“她的警告，无论动机如何，本身就是一个信息。这至少证明了，可能不止有盯上我们的家伙，还有站在我们一方的人。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反向利用这条线？”
“反向利用？”米勒斯睁大了眼。
“既然她主动接触了我们，给了警告，”景仪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冒险的决断，“那么，她或许……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接触到的、潜在的‘信息源’。我们需要想办法，再见她一次。”
这个提议大胆得让米勒斯倒吸一口凉气。主动去找那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女仆？
但看着景仪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们被困在了一张无形且完全看不清的网中央，不作为，就等于坐以待毙。
突然，景仪原本在踱步的身影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电了。
她倏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射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瞬间布满了一种极其沉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她整个人的气场从刚才的决断和谋划，瞬间切换成了全然的戒备和一种……仿佛嗅到了天敌气息的警惕。
“怎么了？！”米勒斯被她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到窗边，顺着景仪的目光紧张地向下扫视。
楼下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偶尔驶过的车子带起的光弧。
“有人吗？在哪儿？”他压低声音，心脏狂跳，以为那个女仆的警告立刻应验了。
“不……不是楼下。”景仪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抬起手，示意米勒斯安静，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窗外某个遥远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楼宇，“不是具体的……”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极力捕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瞳孔深处，那奇异的光芒再次不易察觉地流转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是一种……‘存在’……”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斤重负，“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非常庞大，而且……显眼的‘存在’，踏足了天津。”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波纹……传过来了。”
“存在？什么存在？是冲我们来的？”米勒斯连珠炮似的发问，手心又开始冒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女仆的警告还在耳边，这又来了个更抽象的啥“存在”？
景仪缓缓摇头，眉头锁得更深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米勒斯，眼神异常复杂：“我不知道是不是冲我们来的……但这种感觉……很怪异。不完全是恶意，更像是一种……‘注视感’，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而且……”
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疑惑，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
“而且什么？”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景仪的指尖无意识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抵御某种无形的压力。
“这种压迫感……竟然让我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感受过类似的气息？”
这个发现让她自己也感到困惑不已。熟悉？怎么可能熟悉？地球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让她产生这种层次感应的“存在”？
威胁的层级，似乎在这一刻，被强行拔高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程度。
出租屋内刚刚燃起的那点主动出击的勇气，在这未知的、庞大的“存在”的压迫下，显得如此渺小且不堪一击。
景仪沉默了片刻，最终，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做出了判断：
“看来，天津……至少对于我们而言，真的要变成漩涡中心了。这个新来的‘存在’……恐怕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东西，都要……不好搞。”
夜色，更加深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