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恐惧、担忧……各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米勒斯的理智。
但多年在小行星带刀口舔血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必须先离开这里。
“别动!别碰它!”米勒斯低吼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死死握住景仪还在下意识想要去抓挠额角的、沾满血的手腕。
景仪抬起泪眼,眼眸中充满了无助的恐慌,像个被惊吓到的孩子:“可是……它们……它们在长……我感觉到……”
“我知道!我知道!”
米勒斯急促地打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听着,景仪,听着!现在不能慌!我们得离开这,立刻!马上!”
他环顾四周这间肮脏破旧的公厕隔间,这里绝不能久留。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件灰色的、新买不久的带帽子的连帽外套上——
有了!
他毫不犹豫地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卡壳。
“穿上!快!”他将外套塞到景仪怀里,然后不由分说地帮她套上。
外套对米勒斯来说合身,但对景仪而言明显大了一号,下摆几乎盖住了她的臀部,袖子也长出一截。
“帽子,把帽子戴起来!拉紧!”米勒斯伸手,帮她把连衣帽拉起来,仔细地调整帽檐,确保将那对刚刚冒头、还在缓缓渗血的角完全遮盖住。
帽子有些深,拉紧抽绳后,阴影几乎遮住了景仪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她苍白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血迹暂时被隐藏了,但帽顶被里面的角顶出了两个不明显的小小凸起。
“走!”米勒斯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景仪冰凉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推开隔间门,警惕地探出头观察。
巷子里依旧空无一人。他拉着精神恍惚、脚步虚浮的景仪,快步冲出公厕,融入了清晨渐渐增多的人流中。
米勒斯的心跳得像擂鼓,但他强迫自己表现得尽可能正常。他紧紧握着景仪的手,既是给她支撑,也是防止她因为惊慌而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不敢走大路,专门挑人多眼杂但流动快的背街巷穿行,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寻找着他的目标——一家药店,或者更理想的,医疗器械用品店。
幸运的是,在穿过两个街区后,他看到一个亮着绿色十字灯箱的24小时自助医疗器械售卖亭。
“在这里等着,靠墙,低头,别乱看!”
米勒斯将景仪拉到售卖亭旁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让她背对着街道靠墙站立。
他迅速在触摸屏上操作,用最快的速度购买了一卷最普通的医用绷带、一包消毒棉片和一小瓶医用酒精。支付时,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差点把手机扔地上。
拿到东西后,他立刻拉着景仪钻进了一条更狭窄、整齐排列着一行垃圾桶的死胡同尽头。
“忍一下,很快就好。”米勒斯撕开消毒棉片的包装,动作迅速利落。
他小心翼翼地用沾了酒精的棉片,擦拭着景仪额头和脸颊。酒精的刺痛让景仪哆嗦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但她咬紧了唇,没有躲闪。
擦掉大部分血迹,同时在角根部消完毒后,米勒斯拿起那卷绷带。
“可能会有点紧,忍着点。”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熟练地、一圈一圈地将白色绷带缠绕在景仪的头上。
他刻意缠得比较厚实,特别是额头部位,利用绷带的厚度和层次,完全掩盖了帽子下那对角的凸起,最终在脑后打了一个牢固的结。
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小心撞伤了头、进行了紧急包扎的病人。
做完这一切,米勒斯才稍稍松了口气,后退一步打量了一下。
绷带加连衣帽的双重保险,只要不凑近仔细看,应该能瞒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好了……”
他看着景仪。此刻的她,头上缠着白色绷带,脸色苍白,双眼里还残留着惊惧,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外套,看起来脆弱又可怜,与平日里那个冷静果决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我们……现在去哪?”景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茫然。
米勒斯目光坚定地看向地铁站的方向,沉声道:“北京。去找那个女仆,伊露丝。”
“事到如今,那个白毛的警告已经百分百应验了!我们确实被‘盯’上了,而且是被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盯上了!”
米勒斯的声音有些变形,而且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维拉可……那个教宗,她绝对不是普通人!她能……她能那样……还有你……”他看了一眼景仪被绷带覆盖的额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现在就像掉进蛛网里的虫子,完全不知道敌人在哪,想干什么。唯一可能知道点内情、甚至可能给了我们警告的,就是那个伊露丝!她是唯一的线索!我们必须找到她,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你的情况,也必须弄明白!”
景仪听着米勒斯的话,眼中渐渐恢复了一丝神采,那是被绝境逼出的决绝。
她点了点头,伸手拉紧了头上的帽子,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份坚韧:“……好。去北京。找她。”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两人迅速离开了小巷,混入清晨通勤的人潮,朝着天津轻轨站的方向快步走去。
……
磁悬浮列车以惊人的速度将天津的混乱和恐慌甩在身后,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平稳地驶入了北京南站。
一路上,景仪始终靠在窗边,闭目休息,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米勒斯则正襟危坐,警惕地观察着车厢内的每一个人,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神经紧绷。
那座笼罩在晨雾中的古老都城,此刻在他们眼中,既是可能的避难所,也可能是新的危险之源。
随着人流走出气势恢宏的车站,米勒斯拦下了一辆自动驾驶的出租车,报出了那个刻在脑海里的地址。
车子无声地滑入北京早高峰的车流中,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复古的牌楼与充满未来感的全息广告交错出现的街景,但两人都无心欣赏。
当出租车最终在一条融合了老北京胡同风情与现代商业元素的步行街口停下时,米勒斯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他付了车费,小心翼翼地扶着依旧有些虚弱的景仪下车。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闪烁着霓虹灯光的招牌——达贡·乔。
第二次见,米勒斯才发现,这家店的外表如此低调,夹杂在各种精致的咖啡馆和特色小店之间,毫不显眼。
就在那扇挂着“营业中”牌子的玻璃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架简易人字梯上,背对着街道,专注地往橱窗上张贴着新的宣传海报。
正是那位拥有一头醒目银白色齐肩短发的女仆,伊露丝。
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带着蕾丝花边的黑白女仆装,但外面套了一件耐脏的深色围裙。动作则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围喧嚣商业氛围格格不入的沉静感。
米勒斯和景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决绝。
两人深吸一口气,迈步朝着店门口走去。他们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梯子上的伊露丝。她贴海报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立刻回头。
直到米勒斯和景仪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她才缓缓地、似乎带着点漫不经心地侧过头,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眸瞥了他们一眼。
“来了?”
这句话不像问候,不像疑问,更像是一种……确认。他们的到来,似乎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等米勒斯和景仪做出任何回应,伊露丝便利落地将最后一点海报抚平,然后从梯子上轻巧地跳了下来。
她收起梯子,靠在墙边,然后径直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侧身让开一条通路,用眼神示意他们进去。
“进来。”
米勒斯犹豫了一瞬,感受到身边景仪微微点头的示意,便硬着头皮,护着景仪,跟着伊露丝走进了咖啡厅。
店内光线依旧柔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甜点的香气。几位穿着女仆装的服务员正在忙碌地擦拭桌子或为客人点单。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当米勒斯和景仪——尤其是头上缠着醒目绷带、穿着不合身外套的景仪——走进来时,那些女仆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欢迎,随即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继续各自手头的工作,完全没有上来接待的意思。
这种刻意的忽视,反而透露出一种不寻常的纪律性和……默契。
伊露丝没有在营业区做任何停留,她领着两人,径直穿过大厅,走向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挂着“员工休息室,闲人免进”牌子的房门。
她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但伊露丝的脚步并未停下,她走到房间内侧一个看似是储物柜的立面旁,伸手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按了一下。
“嘀”的一声轻响,一整面“储物柜”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光线昏暗的狭窄走廊
暗道!
伊露丝率先走了下去。米勒斯和景仪紧随其后。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伊露丝再次验证身份,金属门滑开,门后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面积不大、但装修风格与楼上女仆咖啡厅截然不同的房间。墙壁是冷灰色的合金材质,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
房间内没有窗户,照明来自嵌入天花板的柔和灯带。几张功能性的金属桌椅摆放整齐,墙壁上悬挂着几块正显示着太阳系星图和地球全球地图的大型显示屏。
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指挥中心或安全屋,充满了硬核的科技感和保密色彩。
而更让米勒斯瞳孔收缩的是,房间中央,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男人。听到开门声,男人转过身来——正是那个上次见过,看起来热情而且精明干练的男店长。
但此刻,这位店长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套笔挺的经理制服,而是一套米勒斯无比熟悉的、带有特殊耐磨涂层和多个功能插袋的深灰色工装夹克。
夹克的左胸位置,清晰地绣着一个简约的、由齿轮、十字星和匕首组合而成的徽标——这正是“达贡·乔”俱乐部在小行星带各分部的标准制服!
看到这身衣服,米勒斯浑身一震,之前本来已经排除的一项猜测,在这一刻被证实了!
店长看着米勒斯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甚至带着点歉然的微笑。
他摊了摊手,用流利的通用语说道,语气十分温和:
“想必,先生看到我这一身行头,心里大概也明白了几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