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簌玉的手掌从我的头顶上拿开了。那份温热的触感消失得很快，但头顶那片被抚摸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酥麻的、被按压过的余温。和妈妈偶尔会做的安抚不同。林簌玉的……她的动作里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仿佛抚摸我的头顶，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就好像，她对妹妹们做过无数次，而我，只是恰好坐在了那个“妹妹”的位置上。
我成了妹妹的替代品吗？这个念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刚刚被搅动得有些混乱的心湖。不，应该不是的。我和小雪、小珂终究不同。但这种被归类的感觉，既让我感到安全----因为“姐姐对妹妹”是一种有明确界定的关系，却又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细微的失落。
“那我们拉钩！栖岚姐姐下次来，一定要画最漂亮的阿玉姐！”小雪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已经举起了她的小拇指，脸上是全然的信任。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小手，看向身旁林簌玉，她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静静的、带着笑意的等待。阳光从窗户斜着照进来，给她的侧脸和发梢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真实，像她妹妹画里走出来的，会发光的仙女。
画她吗？
这个念头，现在似乎不再是一个被迫接受的任务，而是开始具体化。要用什么样的笔？铅笔的素描，还是水彩的晕染？还是油画的层层叠加？她的眼睛很大，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好看的月牙，里面像是盛满了星星。她的嘴唇弧度很柔和，总是在说着让人安心的话。还有她的头发，不是我这种沉闷的、笔直的黑，而是带着活力的、在阳光下会泛着栗色的光泽。
我发现，我竟然已经观察得如此仔细。
当思绪回到小雪身上时，我的小指已被小雪柔软的手指勾住，轻轻晃动着完成这个郑重的仪式。她指尖的温度像小小的火苗，顺着相触的皮肤一路蔓延，竟让我莫名地想捏捏小雪的小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雪清脆的嗓音像风铃般敲碎午后的静谧。当她终于松开手时，我的小指还保持着弯曲的弧度，仿佛仍残留着那个承诺的重量。
接着她们又缠着我问了几个关于画画的问题，很快，她们的注意力就被客厅里传来的动画片声音吸引了过去。两个小家伙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房间，把空间重新留给了我和林簌玉。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刺眼，变得有些慵懒。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
我和林簌玉都没有说话。她靠着墙，双腿随意摆放着，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像是花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很好闻。
“在想昨天那碗菜吗？”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的脸颊瞬间就热了。我中午那顿为了“感谢”她而准备的邀请，结果却是让她看到了我最笨拙的一面，最后还是她反过来邀请我来了她家。
“……真的不好吃。”我小声地承认。
“我觉得还好，”她说，“而且，还是第一次做饭，这样已经很好了。”她用这种方式，轻易地就化解了我的尴尬。
就在我在想该怎么继续回应的时候，“暑假，有什么打算吗？”她突然换了个话题，语气显得很随意。
我没想到林簌玉会突然问起这个。我的暑假，一向没有什么“打算”，往年都是在家看书，偶尔出去散步，过着一成不变的，安静的日子。我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没什么特别的打算。”
林簌玉听了，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她坐直了一些，身体微微转向我，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姿态随意而放松。
“这样啊……”她拖长了声音，像是在思考什么，“那……你暑假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以为她会继续之前的话题，或者只是随口一问我的暑假安排，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我从小到大，除了学校和家，去过的地方寥寥无几，更别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了。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设想过这个问题。
“想去的地方？”我有些诧异，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问。
林簌玉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她似乎知道我的反应，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比如图书馆、博物馆，或者风景好的公园？或者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展览吗？反正暑假时间长，总不能一直在家待着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引导”，仿佛在为我打开一扇新的窗户。
我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图书馆我倒是常去，但都是一个人。至于电影和展览，我几乎没有涉足过。而“风景好的公园”，听起来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空荡荡的家，以及即将到来的漫长暑假，那些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如果能出去走走，或许，这个夏天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我……我不太清楚。”我最终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我习惯了被动接受，而不是主动规划。
林簌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站起身，走到书桌旁，随手拿起一本漫画书，“没关系，既然没有，那就说明有很多选择啊。”
她将漫画书递给我，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我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她指尖的余温。我看着漫画书上的封面，心里那份犹豫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
“而且，”林簌玉又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真诚，“我觉得，多出去走走，总比一个人闷在家里好，不是吗？”
我抬起头，对上林簌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敏锐，以及一种温柔的，不带压迫感的邀请。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漫画书。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客厅电视机传来的动画片声，还有小珂小雪的笑声。我看着林簌玉，看着她脸上那份坦然的笑意。
“我不知道”我又把头低了下来，似乎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回答。毕竟这样好像就不用再直面问题了，但在林簌玉面前这个方法仿佛一直没有“生效”过。
她突然用手捧着我的脸，把我的视角从地板放回到她身上，让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看着林簌玉那认真的模样，“那明天一起去公园玩吧”这句话她似乎是用眼睛说出来。
被她用手捧着，下意识又想低下头就感受到了，从脸上传来她手掌的感觉，带着与夏日不同的温暖感，还有一点淡淡的花香，好像不回答就不会松手一样。
虽然被捧着脸，但我只敢用余光来看一眼林簌玉此时的目光。哪怕我这么久没有回答，她眼睛里依旧没有一丝的不耐烦，越看见她这样，我反倒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脸上传来的感觉似乎变重了一些，接着就听见林簌玉说：“难不成你就忍心让我暑假这么无聊吗？”接着又被她揉着脸问：“好不好嘛？”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小雪学的她，还是她学的小雪。那语气里的撒娇，带着一点点故意的成分，却又让人无法抗拒。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这样说，我该怎么拒绝？那带着温度的手掌，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恳求的眼神，还有她语气里的小小委屈，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住。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揉捏我脸颊时轻微的酥麻感。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干涩得发不出来。拒绝的话语，此刻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撒娇”过，更不曾是别人“不无聊”的理由。
林簌玉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她并没有继续施压，只是又开始静静地看着我。那份等待，带着一种柔软的耐心，反而让我更加无所适从。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吐出两个字：“好……好。”
几乎是话音刚落，林簌玉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她松开了捧着我脸的手，那份温暖的触感也随之消失，但我感觉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太好了！”林簌玉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兴奋，眼底的光芒跳跃着。她没有像小雪那样欢呼雀跃，只是那份溢于言表的喜悦，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感染力。
我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因为妥协而生的一丝茫然，也有因为她的开心而感到微妙的满足。这个暑假，也许真的会和以往很不一样吧。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中的云朵已经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橘黄色，绚烂而又梦幻。这美丽的景象，让我想起了一些模糊的教诲，关于做客要有分寸，不应过度打扰主人的生活。
于是，我收回目光，轻声对林簌玉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林簌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刚想开口挽留，却在触及我眼神的那一刻顿住了。那不是坚定的眼神，却也不同于之前的犹豫不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坚持。她似乎读懂了我的意思，便也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巧妙的转圜：“如果不留下来吃晚饭，除非让我送你一段路，怎么样？”
我看着林簌玉，心里开始盘算。拒绝她的好意，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而且，我也无法否认，此刻我内心深处，确实有些贪恋这份相处的时间。被她送一段路，能让这份“不一样”的体验再延长一些。思考了片刻，我还是点了点头，轻声回应：“好。”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刚走出卧室，就看见了林簌玉的父母。我赶忙停下脚步，有些拘谨地打招呼：“叔叔阿姨，我该走了，打扰您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林簌玉母亲听了，脸上露出了些许吃惊的神色，赶忙走上前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挽留：“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吗？难不成是小玉这丫头欺负你了吗？要是有你一定要跟我说说，我一定教训教训她！”她说着，拉住我的手，那份慈爱没有夹杂半分杂糅，真挚得让人心头一暖。林簌玉父亲也在一边附和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我听闻此言，连忙摇头否决：“没有没有，她对我很好，我都没来得及感谢她，怎么会欺负我呢！”我急切地解释，生怕他们误会。
林簌玉母亲听后，又追问：“那是在哪里有什么不顺心的吗？这么早就走了，起码吃个晚饭再走吧？”她说着，手中的力量又加重了一些，不是用力握着，只是似乎能从中感受到她手里传来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无声地表达着她的挽留。
我再次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自然：“没有这回事，今天玩得很开心了，只是因为有些事，得回家了。”
林簌玉父亲见状，也上前一步，笑着说：“好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你就让她们去吧。”他理解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为我解围。
林簌玉母亲看了看我，又看向林簌玉，最终还是松了口，语气带着一丝不舍：“行吧，那你要是什么时候想来玩了，随时来啊！”
我点了点头，再次谢过了林簌玉的父母。正当我准备走到门口时，小雪和小珂突然从客厅里追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扑了上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地撒着娇：“栖岚姐姐不要走！再玩一会儿嘛！”
林簌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着说：“看来她们是真的好喜欢你哦，之前别人来，她们都没有这样抱过。你要是不表示点什么，可是走不出去的哦。”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我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却也有些犯怵。我当然不会讨厌她们，甚至还有一点喜欢这两个调皮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她们松手。我有些无助地看向林簌玉，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
林簌玉看我这副模样，便来到小雪小珂身后，轻轻拍了拍她们的小脑袋，柔声说道：“栖岚姐姐说她后面还会来我们家的，而且不是已经答应你们会来画画了吗，所以别太缠着栖岚姐姐好吗？”
小雪和小珂听见后，仰着头，眼中带着一丝怀疑和期盼：“栖岚姐姐，是真的吗？”
我看着她们那天真无邪的眼神，明明刚才才鼓起勇气勉强拒绝了，但现在似乎不答应就走不了了。我只好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嗯，是真的。”虽然是故意用真诚的语气讲，那那句承诺没有半分虚假。
小雪和小珂两人听后，立刻心满意足地伸出小拇指，异口同声地说：“拉勾！”我只好也伸出小拇指，和她们两个用小孩子的方式完成了这个约定。
约定完成后，小雪笑着说：“栖岚姐姐，一定要常来玩哦！”小珂也跟着说：“一定哦！”
我保证式地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像她那样无奈又宠溺的笑容。两个小家伙这才不舍地放开了我。
此时，林簌玉才接着说：“好了，你们两个现在满意了吧？满意了就快回去写作业！”
小雪一听到“写作业”，立刻拉着小珂就跑，边跑还边小声嘟囔着：“坏蛋阿玉姐！”
林簌玉笑着看这两个调皮蛋跑走后，这才回头看着我，语气带着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调侃：“这下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吧？”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也有些认同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