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吧,我们去商场。”她说道,然后拉着我的手。这一次,她的步伐不再像之前那么急促,而是放缓了许多,正好和我那尚未完全恢复的节奏相匹配。我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像是一个稳定的信号,而我则像一个老式收音机,笨拙地接收着她的每一个频率波动。
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午后的空气像温热的蜂蜜,稠密而甜腻地包裹着我。梧桐叶间漏下的光斑在柏油路上缓慢流动,如同被打碎的金箔漂浮在琥珀色的时光里。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阵嘈杂的音乐声所打破。我们转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型广场出现在我们眼前。
广场上,聚集了许多人,他们围成一个圈,正对着一个戴着奇怪面具的街头艺人。那人手里拿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乐器,发出的声音刺耳而又尖锐,让我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适。人群的喧哗声,混合着那奇怪的音乐,像一股无形的声浪,朝着我们席卷而来。
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身体僵硬,感到一阵无所适从的恐慌。我从小就不习惯这种敲锣打鼓的地方,我感到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开始异常加速。
林簌玉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况。她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我。她的目光,依然是那么柔和,但里面却多了一丝疑惑。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林簌玉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左手已经轻轻覆上我的左耳。几乎是同时,我也下意识抬起自己空闲的右手,捂住了右耳。
我们就这样在街道中央定格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她站在我左侧捂着我的左耳,我捂着右耳,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耳廓传来,而我右手指尖却只触到自己冰凉的耳垂。
“你……”她突然笑出声,呼出的气息拂过我额前的碎发。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像在玩什么幼稚的游戏,把彼此困在了这个笨拙的姿势里。
“别松手,”她突然凑近,声音穿过指缝闷闷地传来,“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慢慢前走。”她开始倒数,我们就像拆弹专家般谨慎地同步前进,直到完全绕开那团噪音源。
我们走到广场的另一头,那里,便是地铁站的入口,此刻林簌玉才松开了捂在我耳朵上的手。
当林簌玉的手终于离开我的耳朵时,一阵微凉的空气立刻钻入耳廓,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个轻颤。左耳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像戴着一个无形的暖耳罩,而右耳早已恢复了正常的听觉,这种不对称的感觉让我的思绪有些恍惚。
“怎么了?耳朵还不舒服吗?”林簌玉敏锐地察觉到我的轻颤,歪着头凑近观察。她的目光落在我微微发红的耳尖上,眉头不自觉地轻蹙起来。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因为这个动作让左右耳的温度差更加明显。她犹豫了一下,突然伸出食指,很轻很轻地碰了碰我的耳垂。
“嗯!”一声短促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我唇间溢出,我立刻死死咬住下唇。这个反应太过突然,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明明刚才她整个手掌还都贴在我的耳朵上,怎么会出现这种反应……脸颊在瞬间烧了起来,我慌忙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地砖的缝隙里。
林簌玉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圆圆的。“抱、抱歉!”她手足无措地收回手,指尖在身侧不安地蜷缩又展开,“我不知道会……就是看你耳朵红红的……”
地铁站口的穿堂风适时掠过,却吹不散此刻凝固的空气。我的视线死死钉在脚下的地砖上,数着砖缝里嵌着的小石子。耳尖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连带着整个耳廓都火辣辣的。我能感觉到林簌玉的视线还停留在我身上,这让我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手指紧紧攥住裙摆,指节都泛了白。喉咙干涩得发紧,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却只挤出一声含糊的“没、没事……”。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要被地铁站里嘈杂的背景音淹没。
一滴汗顺着鬓角滑下,痒痒的,我却不敢抬手去擦。余光瞥见自己的鞋尖在地面上不安地蹭着,蹭出了一小道灰白的痕迹。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耳膜,我甚至怀疑站在半步之外的林簌玉也能听见。
林簌玉稍微蹲下来一些,视线与我齐平。她歪着头,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真的没事?”她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少有的迟疑。我注意到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拨弄着带子,金属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睛在逆光中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清晰地映出我通红的脸。一滴汗珠顺着我的下巴滑落,“啪”地砸在地砖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远处传来地铁站的广告声,她这才回过神,我们相牵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她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在我的手心里轻轻蜷缩又展开,像是一只犹豫要不要收拢翅膀的蝴蝶。
“要……要走吗?”她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些不确定。阳光从我们交握的指缝间漏下来,在站台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我能感觉到她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手背。
我连忙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嗯”。像是被这个声音唤醒似的,林簌玉突然恢复了往常的神态,拉着我向闸机口走去。
她的黑长发在身后轻轻飘动,在站台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我们交握的手随着步伐自然摆动,我看见她脸颊上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刷码进站的提示音响起时,她突然回头,黑直的长发随着动作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待会请你吃冰淇淋,”她眼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就当是……刚才的赔礼。”语气依旧是她惯常的轻快,却让我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穿过闸机时,我们的手终于松开,但掌心似乎还停留着那份柔软的触感。
林簌玉已经快步走在前面,黑亮的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在站台明亮的灯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要巧克力味还是原味?”她突然放慢脚步等我,转身时发尾在空中划出半个圆。我这才注意到她袖口处沾着一特别小块的蜡笔似的痕迹,这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发现她也会有这样粗心的时候。
地铁的冷气从通道深处涌来,让我裸露的手臂泛起细小的疙瘩。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不着痕迹地往我这边靠了靠,我们之间的距离顿时缩短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
“都行……”我小声回答,声音几乎被列车进站的轰鸣淹没。
她突然侧过头来,整张脸凑到我面前,发梢几乎要扫到我的鼻尖。“那就两个口味都尝尝吧。”她眼睛亮晶晶的,呼出的气息似乎已经有着冰淇淋的味道。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嗯”。就在这时列车到站,她已悄然拉住我的手腕,带着我走进车厢。我的视线还停留在她刚才突然放大的笑脸上,直到车厢门关闭的提示音响起才回过神。
午后的车厢竟意外空旷,零星坐着几个打盹的乘客。阳光透过车窗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或许是因为正值午休时分,连列车运行的声响都显得格外轻柔。
林簌玉松开我的手腕,随意指了指靠门的座位:“就这儿吧。”她先靠窗坐下,背包随意放在膝头。我挨着她坐下时,注意到对面玻璃窗上映出我们模糊的倒影。
倒影里,她抬手轻轻拨了拨额前的碎发,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却依旧调皮地垂在她眼前。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去管,只是将头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上。
我看着窗户上她的倒影,以及倒影里那个,坐在她身旁,肩膀微微缩起的我。我们之间,此刻仅隔着半个拳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我感到一种奇特的安宁,一种在人群之中,却又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安宁。
列车轻微摇晃着前行,对面玻璃窗上的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某种不安定的预兆。我悄悄将手放在座椅上,指尖离她的衣角只有毫许距离,却不敢再靠近半分。
车厢顶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她的倒影在玻璃上微微晃动。我注意到她放在膝头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指甲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列车行驶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像是替我们数着这安宁的时光。
当广播报出下一站名时,她忽然动了动身子。我的指尖下意识向后缩回,却意外碰触到某个冰凉的硬物。低头看去,才发现是她的手机不知何时从口袋滑落到了座椅上。
我小心地拾起手机,屏幕因为触碰突然亮起,映出我有些慌乱的脸。“你的手机……”我轻声说着,将手机递过去。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一丝的凉意。
林簌玉转过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的笑容:“啊,谢谢。”她接过手机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掌心,那触感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有些痒痒的。
她将手机拿在手里,没有立刻收回口袋,而是低下头,看着屏幕。我能通过余光看到,屏幕上是一张大海的照片。
“这是你拍的吗?”我小声地问道,我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屏幕上。
林簌玉抬起头,看向我,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嗯,去年夏天在海边拍的。”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的浪花,“那天刚好遇到退潮。”
“真漂亮。”我由衷地说道。照片里的海水呈现出不同层次的蓝,沙滩上还留着贝壳的痕迹。
林簌玉听见后,歪着头看我,发梢轻轻扫过肩头:“要不要试试?拍照其实很有趣的。”她的手机微微朝我这边倾斜了些。
我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不太会。”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列车运行的声响淹没,带着惯有的犹豫。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海浪的蓝光映在她若有所思的脸上。“很简单的,”她突然把手机往我这边又递了递,“现在就可以试……”
列车突然剧烈晃动,她的手臂不小心撞到我的肩膀。我们同时伸手去扶稳手机,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相触。那张大海的照片因为触碰突然放大,浪花瞬间填满了整个屏幕。
“你看,”她突然笑出声,“这样就算拍糊了也很好看。”放大的像素点像星屑般在屏幕上闪烁,模糊的浪花轮廓反而有种抽象的美感。
她突然把手机塞到我手里,冰凉的金属外壳让我下意识握紧。“来练习一下,”她自然地靠过来,洗发水的香气淡淡飘散,“就先拍张合照吧。”
屏幕上映出我们紧挨着的脸,她的笑容明亮,而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手指悬在快门键上方微微发抖,她却突然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要拍了哦。”
列车恰好在此时驶过弯道,车厢轻轻摇晃。我慌忙按下快门的瞬间,她因为惯性歪头靠在我肩上。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我看见屏幕里她睁大的眼睛,和我通红的脸颊。
拍完后,我们之间突然陷入一场安静的争夺。她笑着探身来够手机,我笨拙地向后躲闪,手肘不小心撞到车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看一眼嘛,”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我保证不笑你。”列车恰好在此刻进站,惯性让我们同时向右倾去。
“有破绽!”她趁我晃神的瞬间灵巧地抽走手机,得意地晃了晃屏幕,照片在站台灯光下清晰可见。
“什么嘛,”她放大照片仔细端详,发梢随着轻笑颤动,“这不是拍得挺好?”指尖划过屏幕,忽然停顿了一下。
她的话音刚落,我感觉那点微弱的红晕,像被点燃的火星,烧遍了我的整个耳廓,连带着我的脖颈都开始发烫。我慌乱地伸出手,想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又在半途停住,僵在了半空。
“你…别看……”我的声音细若蚊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簌玉却没有笑,她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我的脸上。她的眼睛,带着一丝温柔的探究,仿佛想要看穿我所有的不安。
“为什么不能看?”她轻声问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戏谑,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包容。“我觉得……挺可爱的。”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我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平静而又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列车门打开,突然涌上来的人群瞬间填满了整个车厢。林簌玉将手机收回口袋,然后伸出手,牵住了我的手。
我们依然并肩坐在原处,涌上车厢的人群像潮水般从座椅两侧分流。有个拎着东西的阿姨擦着我们的膝盖挤过去,林簌玉下意识往我这边靠了靠,温热的肩膀轻轻撞上我的手臂。
“小心。”她低声说,握着我的手稍稍收紧。交叠的掌心渗出细微的汗珠,分不清是谁的紧张,我低着头看见她垂落的发梢一下下扫过我的袖口。
人群逐渐稳定下来时,她忽然用手捏了捏我。“喂,”她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笑意,“你头发乱了。”呼出的气息拂过额前,让我下意识眨了眨眼。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醒让我慌忙抬手整理头发,却忘了我们的手还牵着。动作卡在一半,显得格外笨拙。她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弯成温柔的弧度。
“这里,”她自然地松开手,帮我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刚才被风吹乱了。”指尖掠过耳廓的触感轻得像错觉,却让我的动作彻底僵住。
她的指尖还停留在我耳畔,像一片未落定的羽毛。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的呼吸滞留在胸腔,整理头发的右手悬在半空,像个被按下暂停键的拙劣表演。
她微微倾身的手指还停在我鬓边,而我僵直着脊背,像个被当场抓获的现行犯。列车顶灯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审视某个重要证据。
就在我几乎要屏不住呼吸时,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像碎冰跌入玻璃杯,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发什么呆呢,”她收回手,转而替我捻掉肩上一根落发。
那根细软的发丝在她指间绕了个圈,随即被风吹进了尘埃中。车窗映出她若无其事的侧脸,和我不自然泛红的耳尖,像份被单方面签收的罪证,永远留在了这个不平凡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