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股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中,一道轻快而柔和的声音像救命的浮木一样插了进来。
“哎呀,我的两位小美人儿,试得怎么样啦?”
是刚才那位造型师姐姐。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了然的微笑。她动作自然地伸出双手,一只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轻轻按住了林簌玉的肩头,将我们俩之间那份紧绷的空气,巧妙地隔断了。
她的目光在我和林簌玉之间转了一圈,然后笑着看向林簌玉,语气里带着一丝俏皮的怂恿:“这位同学朋友,看你满意成这样,是不是该为你的‘作品’留个纪念呀?”
“正好,今天店里有周年庆活动,免费拍照留念哦!要不要和你的小同学朋友,一起拍个合影呀?难得有这么适合她的衣服呢。”
造型师姐姐的话,成功地将林簌玉从刚才的窘迫中拉了出来。林簌玉的身体,在我能视线能感觉到的范围内,似乎放松了一些。
她侧头看了看造型师姐姐,又转过头看向我。她的脸上,那份刚才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让她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一丝罕见的娇羞。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询问和征求意见的不好意思。
“那个……要不要去拍张照?”她轻声问道,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像怕吓到我似的。“我、我只是觉得,这衣服……真的很有纪念意义。”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我身上,又迅速移开,像一只犹豫要不要靠近的小狗。我知道,她是在给我台阶下,同时,也是在征求我的同意,那份与平时不一样的小心翼翼,反而让她显得有些可爱。
我的心跳虽然仍未平复,但那股汹涌的海潮已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看着林簌玉那双充满期待又带着歉意的眼睛,突然觉得,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尴尬,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簌玉看见我点头,那份尚未完全褪去的窘迫立刻被一层熟悉的,明媚的笑意所取代,仿佛她终于从一个笨拙的、做错事的小孩,变回了那个自信而又光彩照人的林簌玉。
她向前一步,来到我面前。随后,她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没预料到的动作:她伸出她的两只手,极其郑重地,将我的两只手轻轻地,从下方托了起来。她的掌心温热而柔软,将我的指尖完全包裹住,那份姿态,充满了小心翼翼的,且带着戏剧化的歉意。
“太好了!”她笑着说,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只有我能懂的认真,“等会儿拍完照,我们去买一大堆零食,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就当给你赔礼道歉了,怎么样?”
她的语气带着诱哄和请求,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让人完全看不到一丝拒绝的可能性。在她的这种姿态下,我想不出任何一个拒绝的理由。我看着她,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温度,那份温暖,融化了我心底最后一点犹豫。
我再次,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见我同意,笑得更开心了,那笑容是如此的纯粹而又闪耀,让周围的一切光线似乎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成交!”她雀跃地说道,正准备牵着我走时----
一声意味深长的,带着长长拖音的“哦~”,从旁边响了起来。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我这才想起来,那位好像了然一切的造型师姐姐还在一旁,并且,由于我们现在站在靠近店内中心的区域,至少有三四位店里的员工,正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善意的微笑,朝着我们这个方向张望着。
我的脸颊,瞬间烧得比火还要烫,所有的镇定和新获得的“优雅”在瞬间土崩瓦解。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林簌玉的手,想要逃离这片充满围观者目光的区域。那份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感觉,比刚才那份尴尬还要让人感到无所适从的羞耻。
我的目光,只能死死地盯着林簌玉身上,那件白色衬衫上的一个微小线头,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热得快要冒烟,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怎么办”这三个字在不断回响。
可林簌玉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我所经历的这份灼热的羞耻。她的注意力,此刻正完全沉浸在即将合影的兴奋中。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试图挣脱她的手,只是更自然地、更自信地将我的双手握得更紧。
她侧过身,脸上带着光芒四射的笑容,转头看向那位造型师姐姐。
“那麻烦姐姐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快,“可以带我们去拍照的地方吗?”
造型师姐姐的目光,越过林簌玉的肩膀,落在低着头、脸颊通红的我身上。她先是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玩味笑了笑,然后那笑容又立刻变得温柔和善意,仿佛在说:“我懂,小孩子闹别扭嘛。”
“当然可以,”她笑着点头,语气里带着对我们这种“小情侣”习以为常的纵容,“这边请,摄影间就在后面。”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转身朝店铺深处走去。林簌玉立刻拉着我,紧紧跟了上去。
我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林簌玉背后,那件白色衬衫上的一个细小线头,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我几乎是被林簌玉半拖着,穿过了那片充满善意围观者目光的区域。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地敲打着,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飘忽不定。我的意识完全被那份羞耻感占据,甚至没能注意到林簌玉的手此刻依然紧紧地包裹着我的双手,那份温暖和力量,像是一根隐形的锚,将我从即将爆发的混乱中,牢牢地固定住。
终于,我们穿过了衣架和货品区,走进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这里的光线更加集中,背景被布置成了一片柔和的米白色,旁边摆放着一些简单的道具和几盏专业的摄影补光灯。
林簌玉这才稍微松开了我的手,她兴奋地看着周围的环境,眼睛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合影的期待。
“哇,这里光线好好,”她赞叹道,然后转头看向我,脸上洋溢着最真挚的笑意,“栖岚,你看,我们拍张最棒的照片吧!”
她提起我的名字时,声音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温柔。那份温柔,像一场清凉的雨,在逐渐浇灭了我心头那份即将爆发的羞耻火焰,让我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丝脆弱的平静。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细小得几乎要被周围的爵士乐声吞没。
我的视线越过林簌玉的肩膀,看向了那位造型师姐姐。她正站在摄影灯旁,低着头,压低声音对着一位拿着相机的年轻女士说着些什么。我能看到她的手指,不时地指向我。她们的谈话很安静,但我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像是她们正在议论着一个我看不见的,关于我的秘密。
我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但那种被讨论、被品头论足的感觉,让我那份刚刚获得的脆弱的平静,又开始动摇。
再转头看向林簌玉,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着,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她甚至轻轻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像一只终于得到新玩具的小孩。
我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为什么她会这么高兴?明明只是和我拍几张照片而已。我又不是什么值得被拍下的东西,我的存在,一直都是那么的普通。
或许,她真的只是特别喜欢这件衣服。她喜欢这宝蓝色的裙子穿在我身上的样子,她喜欢她亲自为我挑选的“作品”。她的喜悦,更多的是源于对这件艺术品本身的满足,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
想到这里,我心底那份因为她的赞美而升起的微弱的悸动,又悄悄地,沉寂了下去。这样想来,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也让我那份莫名其妙的羞耻感,得到了一丝稀薄的安慰。
她见我站着不动,忽然转过身,握住了我的手。
“发什么呆呢?”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她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指,那份温热的触感,又将我的思绪从自我怀疑的漩涡中拉了出来。“快,我们站过去一点,让姐姐看看光线怎么样。”
在她的拉动下,我身体僵硬地,挪动了一步。我不敢再去看造型师姐姐和摄影师,只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以及林簌玉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安心的温度上。
我提醒自己,只是几张照片,很快就会结束。然后,我就可以换回我原来的衣服,回到那个熟悉的、不必费心去扮演任何角色的自己。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全身的重量似乎都集中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我感到自己像一个被临时摆放在这里的道具,等待着被使用,被定格。
林簌玉却没有我这份拘谨。她显然已经完全投入到了“合影”这件事带来的愉悦中。她转头看向正在讨论的造型师姐姐和摄影师姐姐,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真而直率的期待。
“姐姐们,”她问道,语气带着一丝雀跃,“这里的光线怎么样?会好看吗?我们有没有什么要调整的地方?”
她的声音成功地打断了那边的私语。
两位姐姐同时停下了交谈,一起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我们。
那位造型师姐姐的目光,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和温暖的赞赏。她的眼神先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对自己“作品”的满意,接着又看向林簌玉,那眼神里流露出的纵容和笑意,像是在说:“你满意就好。”她的目光是温暖而有重量的,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我和林簌玉一起笼罩在某种私密的理解之中。
而摄影师姐姐的目光则更加专业而犀利。她是一位留着干练短发、穿着黑色简约T恤的女性。她的眼神像一把无情的尺子,迅速地测量着光影在我裙摆上投射的角度,评估着宝蓝色与背景的米白色之间色彩的对比度。她没有太多的情感流露,但那种纯粹的、艺术家的审视,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她用镜头捕捉的猎物,无处可逃。她的目光在我的脸部和肩颈处做了短暂的停留,似乎是在确定最能凸显蓝宝石耳夹和裙子设计的角度。
被这样两种截然不同,却都充满了专注的目光同时注视着,让我极度不自在。我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从那对冰凉的蓝宝石耳夹,到裙子腰线处林簌玉指尖曾触碰过的敏感位置,都被放大,被暴露在她们的眼前。
我下意识地将头低得更深,希望我的长发能够稍微遮挡住我脸上那份滚烫的羞怯。这种被人关注、被人分析的感觉,像一种无形的压力,紧紧地勒着我的呼吸。我只觉得脸颊火烧火燎,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作响,比任何背景音乐都要响亮。
我感觉身边的林簌玉似乎动了一下,她可能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我的不自在,但我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在自我保护的本能中,只希望能立刻结束这个漫长而公开的“审判”。
林簌玉的手,原本是带着做动作的姿态,紧贴在我的身旁。但就在她调整角度时,我感到她的指尖,猛地、带着一丝调皮的力度,在我肋骨下方最敏感的那地方上,轻轻地、快速地挠了一下!
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像一个恶作剧,又像被电流击中。我完全没有防备,身体的力量仿佛在同一时间被抽空。
“呀!”
一个带着惊惧和不成形的音节从我喉咙里挤出。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所有的重心都不由自主地往身旁的林簌玉身上倾斜而去。我几乎是整个人都栽进了她的怀里,肩膀和侧脸完全贴在了她柔软的衬衫上。
我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挣扎着站稳,“咔嚓!”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快门声,精准地定格了我们紧密相拥的那个瞬间。
我还没从那一瞬间的眩晕和被电击的颤栗感中回神,就听见了旁边传来了兴奋的、带着庆功意味的声音。
“完美!就是这样!”是造型师姐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你刚才拍的时机太好了!”她显然是对着摄影师说的。
紧接着,我听到了“啪”的一声轻响----那是击掌庆祝的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惊慌和紧密依靠,已经被摄影师完整地捕捉进了镜头里。我猛地从林簌玉身上弹开,脸上的热度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无法忍受的程度。
我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恼和困惑看向林簌玉。她正站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混合着得逞后的得意、被抓包的无辜,以及一种无法抑制的、纯粹的开心。
我的嘴唇微微张开,正准备质问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幼稚又突然的动作时,“咔嚓!”
又是一声清脆的快门声。
我下意识地全身紧绷,刚才那份羞恼的表情,显然又被摄影师抓了个正着。我感觉自己的窘态,正在被一张又一张照片无情地记录下来。
“小同学,看来你还挺喜欢拍照的嘛!”
造型师姐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朝我投来一个带着戏谑的赞赏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和动作,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合影。进来前我还想该让你摆什么动作呢,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摄影师姐姐也跟着附和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这么跳脱,完全不像她拍照时那副严肃专业的模样。
“对呀,对呀!刚才那突然的依偎,和现在这带着情绪的对视,都特别棒!”她抬手比了个“赞”,语气里充满了活力:“下个动作要再接再厉哦!”
我站在原地,被她们的一唱一和的“赞美”钉在了原地。
我看向林簌玉,她的嘴角,此刻正努力地压抑着笑意,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戏谑和狡黠,无声地告诉我:“看吧,都是为了拍照效果。”
我的愤怒,在她的这份无法抑制的愉悦面前,像一团被压扁的棉花,无力地泄了气。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指责她的角度,因为她所有的“冒犯”,此刻都变成了“最好的拍照效果”。
那份羞耻感仍在,却又被一种无可奈何的荒谬感所取代。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生气,还是该接受这个“天生的模特”的新设定。
我最终只是狠狠地瞪了林簌玉一眼,那眼神里混合着警告、无奈、以及一丝无法隐藏的,微弱的,妥协。
林簌玉接收到我的眼神,却只是回以一个更灿烂、更得意的笑容。她再次轻轻地,握住了我紧绷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