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温暖的、带着烤饼干甜香的空气，似乎因为我的这句承诺而微微震颤了一下。小雪的眼睛像被瞬间点燃的星辰，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她欢呼一声，松开我的腿，转身就朝着房间跑去，脚步声“咚咚咚”地敲打在木地板上，像一串欢快的鼓点。“我去拿我的画具！等我！”
小珂虽然不像妹妹那样外放，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始终跟随着小雪的身影，嘴角抿着藏不住的笑意，她小声地对我说：“栖岚姐姐，我也有很多画画的工具。”语气里带着一点点羞涩的分享欲。
“看来你是逃不掉了。”她笑着说，声音里有一种“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了然，但眼神却是温和的，像在欣赏一幅有趣又温馨的画面。
我捧着水杯，小口地喝着，试图安抚胸腔里那只因为即将到来的“教学”而再次不安分起来的“小鹿”。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小雪消失的走廊方向，心里又开始默默复习那些关于线条和色彩的、原本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语言。
很快，小雪就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几个铁盒装的蜡笔、几支水彩笔、还有一叠厚厚的、边缘有些卷曲的打印纸。她把它们一股脑地堆在客厅的地毯上，发出“哗啦”一声响，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脸，用充满无限信赖和期待的眼神望着我，仿佛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画家。
“栖岚姐姐，我们先画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小手已经抓起一支鲜红色的蜡笔。
我被那纯粹的目光注视着，感觉肩上的无形压力又加重了几分。我放下水杯，慢慢地走到她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在地毯上坐下。帆布包放在腿边，我打开它，拿出那几支精心挑选的铅笔，还有崭新的橡皮和速写本。我的工具和她的比起来，显得过于“专业”和“严肃”了。
“唔……”我沉吟着，目光扫过她那些色彩鲜艳的蜡笔，又看看我手里色调沉静的铅笔，一时有些卡壳。我原本准备的“课程”在眼前这片童真的色彩海洋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切实际。教她素描的排线？明暗关系？不，那太枯燥了，会扼杀这份快乐的。
林簌玉也端着她那杯水，靠坐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
我的视线无意间掠过窗外，看到院子里一棵不知名的树上开了几朵粉色的小花，在晨光里显得很温柔。忽然有了主意。
“小雪，”我拿起那本米白色的速写本和一支铅笔，声音比平时要轻柔许多，带着一点试探，“我们……先来画那棵树上的花好不好？不用画整棵树，就画一朵，试试看。”
“花？”小雪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眨了眨眼，随即用力点头，“好！”
我翻开速写本，纸页摩擦发出好听的沙沙声。我把本子放在中间，示意小雪靠近一些。她立刻像只小动物一样蹭过来，胳膊挨着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孩子特有的温热体温和蓬勃生气。
“先轻轻地，画一个圆圈，做花芯……”我尽量放慢动作，用铅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个极浅的圆形。我的动作很小心，仿佛怕惊扰了纸面的平静。铅笔划过纸张的触感，和我平时画画时不太一样，多了一份被注视的郑重。
小雪学着我的样子，拿起一支她认为颜色最接近的粉色蜡笔，也在自己的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力气很大，颜色浓烈得几乎要透到纸背。
“然后，围着这个圈，画花瓣……”我继续示范，手腕轻转，画出几片柔和的、略带起伏的圆弧，它们围绕着中心的圆，组成一朵简单却形态清晰的小花。线条干净又肯定。
小雪盯着我的笔尖，看得非常认真。然后她低下头，用自己的蜡笔，毫不犹豫地、用力地画了好几道粗粗的粉色线条，呈放射状包围住那个圈。她画的花瓣奔放而抽象，充满了孩童不假思索的活力，和纸上那个略显拘谨的圆圈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像这样吗？”她抬起头问我，眼神亮亮的。
“……嗯，很像。”我看着那朵充满了生命力的、狂野的小花，心里某根紧绷的弦忽然松弛了。我意识到，我根本不需要“教”她什么。我那些关于技巧的顾虑，在她纯粹的表达欲面前，显得那么多余和可笑。
“花瓣的形状……可以有很多种哦。”我忍不住轻声补充，用笔尖在花瓣边缘点了点，“有的尖一点，有的圆一点，有的……可能被风吹弯了腰。”我说着，在旁边轻轻添了一瓣被想象风吹拂的、微微卷曲的花瓣。
小雪“噢”了一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又拿起蜡笔，在自己的花上添了好几种奇形怪状的花瓣，把花朵变得越发茂盛和奇幻。
林簌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蹲在我们旁边，看着纸上那两朵风格迥异的花，噗嗤一声笑出来。“哇，小雪画的是食人花吗？看起来活力十足啊。”她调侃道，手指轻轻点了点小雪那幅画。
“才不是呢！”小雪嘟起嘴抗议，但脸上却是得意的笑容，“是超级厉害的花！”
“是是是，超级厉害。”林簌玉笑着附和，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我画的那朵略显孤单和规矩的小花上，声音柔和下来，“栖岚姐姐画得很仔细呢，连花瓣的纹理都好像能摸到一样。”
她的夸奖让我耳根微微发热。我低下头，掩饰性地用橡皮轻轻擦掉一条其实并不需要修改的辅助线。橡皮屑像细小的雪花一样落在地毯上。
小珂一直安静地在旁边看着，这时也拿起一支绿色的蜡笔，在小雪的花下面画了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还有叶子。”她小声说。
“对！叶子！”小雪受到启发，立刻用绿色把自己的花重重包围起来。
看着她们沉浸其中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也许这样就好。不是教导，而是分享。分享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分享笔尖接触纸面时的快乐。
我放下铅笔，也从她的蜡笔盒里拿起一支天蓝色的。“天空……”我轻声说着，在纸张的上方轻轻涂抹出一小片渐变的蓝色区域，动作不再那么紧绷。
小雪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又看看我的画，然后拿起一支更亮的蓝色，豪放地在自己的画纸上方大片大片地涂起来，一边涂一边说：“今天的天空超级蓝！”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三个身上，洒在铺满地毯的画具和两张截然不同的画作上。空气里弥漫着蜡笔特有的油脂味、纸张的清香，还有身边林簌玉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
我看着她俩专注的侧脸，听着蜡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小雪偶尔发出的、小小的嘟囔声，心里那片因为未知和紧张而泛起的涟漪，正一点点被这种温暖的、平凡的嘈杂所抚平。
林簌玉没有再回到沙发上去。她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我身边的地毯上，手臂偶尔会因为拿水杯的动作而轻轻碰到我的。那触碰很轻，一瞬即逝，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细微而清晰的波纹。
她似乎并不在意教学进度，也不在意小雪最终画成了什么样子。她只是享受着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享受着这份由画笔和色彩编织起来的、宁静而温暖的陪伴。
而我，在这个原本令我志忑不安的“课堂”上，第一次忘记了要去“教”什么，只是沉浸在这种奇妙的“共享”时光里。画笔下的世界，似乎也因为身边多出的呼吸和温度，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将我们几人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光晕之中。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仿佛也放慢了舞步，在光柱里悠然浮动。蜡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小雪偶尔无意识的哼唧声、还有身边林簌玉平稳轻柔的呼吸声，交织成一首令人心安的白日序曲。
我的注意力渐渐从“教学”本身，飘向了更细微的角落。我注意到小雪画画时总会不自觉地伸出一点点粉红的舌尖，紧紧抵在上唇，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了那支蜡笔上。而小珂则安静得多，她抿着嘴，眼神专注得近乎严肃，每一笔落下前都似乎经过了认真的思索，画出的线条虽稚嫩，却比妹妹多了几分规整。
林簌玉就坐在我身侧，距离近得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某种清新的香气。她曲起一条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卷着散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她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两个妹妹的画纸上，偶尔，那目光会轻轻扫过我，像一片羽毛拂过，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每当这时，我握着铅笔的手指就会下意识地收紧，笔尖在速写本上留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点，又慌忙用指腹抹去。
我们画完了花，画完了天空，小雪又开始兴致勃勃地画起房子，画起她想象中的、比树还要高的冰淇淋山。她的想象天马行空，色彩奔放淋漓，将我那个拘谨的示范彻底淹没在快乐的海洋里。我索性彻底放弃了“教”的念头，沉浸在她所构建的、充满童趣的世界里，只是在她需要某一种颜色的蜡笔，而小手在凌乱的笔堆里半天找不到时，默默地将那支颜色挑出来，轻轻放到她手边。
“给你，湖蓝色。” “喏，橘黄色的。”
她总是头也不抬，含糊地咕哝一声“谢谢栖岚姐姐”，便立刻投入到创作中，仿佛我的存在只是她色彩王国里一个会自动补充画具的、友善的背景。这种被需要，却又无需回应的状态，奇异地让我感到放松。
忽然，小雪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原来是她用力过猛，那支鲜红色的蜡笔“啪”地一声断裂了，一小截滚落到了地毯上。
“啊！断了！”她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嘴角向下弯着，眼看一场风暴就要在眼底积聚。
几乎是同时，我和林簌玉都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我的指尖碰到了那截断掉的蜡笔，也碰到了林簌玉微凉的指尖。像触电一般，我们两人都迅速缩回了手。
那一瞬间的触碰，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却让我的指尖仿佛留下了清晰的烙印，一种微妙的酥麻感顺着指节蔓延开来。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她。
林簌玉也正看向我，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同样的讶异，随即化为了浅浅的笑意，仿佛在说“好巧”。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微微歪了歪头，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去处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指尖残留的异样感，俯身捡起那截蜡笔递给她：“你看，红色很勇敢，断掉了也还能继续画，对不对？”
小雪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我手里的断笔，脸上的阴霾瞬间被好奇取代。“真的耶！”她接过笔，立刻把断掉的那件事抛到了脑后，又兴高采烈地涂画起来。孩童的情绪，就像夏日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簌玉在一旁轻笑出声，声音低低的，像温暖的泉水淌过鹅卵石。“挺会哄孩子的嘛。”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语气里带着赞许和一点点的调侃。
我的耳根微微发热，低下头，掩饰性地用橡皮擦拭着画纸上并不存在的错误。她的夸奖，比阳光更直接地熨烫着我的皮肤。
时间就在这静谧与偶尔的细小波澜中悄然流淌。不知不觉，小雪面前那张纸上已经布满了层层叠叠、热烈无比的色彩，几乎看不出最初的形状，却洋溢着惊人的生命力。而小珂则完成了她的作品----一朵规整的、有着整齐花瓣和两片对称叶子的花，旁边还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小小的“珂”字。
“我画完啦！”小雪率先宣布，高高举起自己的画，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仿佛完成了什么世界名画。小珂也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画作推到中间，虽然没说话，但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快看”的期待。
我和林簌玉同时凑过去，认真地欣赏起来。
“哇！小雪画的是一个快乐的彩色王国吗？”林簌玉发出夸张的赞叹，“这个冰淇淋看起来太好吃了！还有这个会飞的房子，好厉害！”
得到表扬的小雪更加得意，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解她的画里都有些什么神奇的东西。
我又看向小珂的画，指着那朵花轻声说：“小珂画的花瓣很整齐，颜色也涂得很均匀，很漂亮。”听到我的肯定，小珂害羞地抿嘴笑了，小手悄悄抓住了身旁林簌玉的衣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