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清晰地感知到林簌玉的手臂轻轻环住了我的肩膀。她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调整坐姿时顺手为之,却让我整个人瞬间陷入更深的柔软。那只手臂带着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衬衫熨帖着我的皮肤,像一道无形的堤坝,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不安都隔绝在外。
我枕在她铺了羽毛枕的腿上,后脑陷入蓬松的柔软,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枕头里细微的绒羽在轻轻颤动。而她大腿透过枕芯传来的支撑力,则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两种触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完美的、只属于此刻的摇篮。
鼻尖萦绕不去的,是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薄荷与淡淡皂角香的气息。这气息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带着距离感,而是像被温水浸泡过的棉絮,柔软地包裹着我的嗅觉神经,引导着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
意识沉入黑暗的过程,像被温暖的海水缓缓淹没。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彻底的放松与交付。身体的重量被完全承接,心跳的频率渐渐与她腿部传来的轻微律动同步,连指尖残留的最后一丝紧张也彻底融化。
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睡眠状态。不同于独自躺在卧室里的寂静,也不同于课堂午休时的浅眠,而是一种仿佛被整个世界温柔托举着的安全感。我甚至能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捕捉到她落在我额头上的、比羽毛更轻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进入了梦境的边缘地带。眼前并非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片流动的、暖金色的光晕,像融化的蜂蜜在缓缓流淌。
就在这片朦胧的光晕中,一种极其轻柔的触感从头顶传来。
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拂动,像微风掠过湖面,带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我在半梦半醒间微微蹙眉,试图捕捉这触感的来源。然后,那触感变得清晰起来——是她的手指,正极其小心地、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我的头发。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指尖穿过发丝时,能感受到发间残留的阳光温度,和她指腹上细微的纹理。有时她会停顿片刻,似乎在确认打结的地方,然后用指腹轻轻揉开,力道轻得如同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触感顺着发丝蔓延至头皮,激起一阵细微的麻痒,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我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在半梦半醒间发出了无意识的喟叹,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方向蹭了蹭,寻找着更贴近的温暖。
“唔……”喉咙里溢出的声音含糊不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笑意的叹息,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角。“睡相真差。”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像融化在空气里的糖霜,甜得让人心尖发颤。
这句话并未让我清醒,反而像一句新的咒语,将我更深地推入梦境的柔软里。我能感觉到她的手顺着发丝滑到我的脸颊,指腹轻轻地、带着试探地触碰了一下我微微蹙起的眉心。
“别皱眉呀……”她的声音此时带着一丝带着睡意的沙哑,“梦里也在画画吗?”
指尖的触感带着微凉的凉意,恰好抚平了梦境中莫名的焦躁。我无意识地偏过头,脸颊蹭过她的掌心,像在寻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她的手便停在那里,没有收回,任由我带着依赖的姿态蹭着,直到我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
梦境如同潮水般退去又涌来。这一次,我似乎置身于一片空旷的白色房间里,四周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我茫然地站在房间中央,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仿佛下一秒,这片白色就会吞噬一切。
就在这时,我的手突然触碰到了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
那触感真实得不像梦境。带着弹性的、微凉的皮肤,修长的手指,还有指节处细微的凹陷——是她的手。
几乎是本能地,我在梦境中伸出手,紧紧地、牢牢地握住了它。
掌心相贴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手臂迅速传遍全身,驱散了白色房间带来的冰冷与恐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纹路,感受到她手腕处传来的、轻微的脉搏跳动,感受到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真实的触感像一个锚点,将我漂浮的意识稳稳地固定住。我不再关注那片令人不安的白色,只是专注地握着她的手,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握得越紧,心中的安稳感就越强烈。
“……栖岚?”
耳边传来模糊的呼唤,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没有回应,只是更用力地攥住手中的温暖。别放开,我在心里无声地恳求着,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似乎被我握得有些疼了,手指轻轻动了动,试图抽离。但我像在噩梦中抓住救命稻草般,固执地不肯松开。指甲甚至无意识地掐进了她的掌心——尽管在现实中,那力道或许微弱得如同猫咪的抓挠。
“……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更近了,带着一丝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担忧。随着这声询问,覆盖在我身上的、那只一直轻轻环着我肩膀的手臂,忽然收紧了些许。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将我从那片白色房间的恐慌中彻底拽了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胸腔剧烈起伏着,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映入眼帘的不是梦境中的白色房间,而是熟悉的、带着几何纹路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上面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鼻尖萦绕的,依然是她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我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什么。低头看去——是她的手。
我的手指几乎是痉挛般地蜷缩着,牢牢地握住她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而她的手指则被我握得有些发红,指腹上甚至能看到淡淡的月牙形痕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竟然在睡梦中……做出了这样失态的举动。
“醒了?”
头顶传来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我僵硬地抬起头,撞进她同样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眸里。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显然也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眼睛有些发红,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看向我时,那目光依然是柔软的,甚至还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迷茫。
“对、对不起!”我慌忙松开手,像触电般猛地缩回自己的手臂,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我……我不知道……我好像做噩梦了……”
语无伦次的解释听起来苍白无力。我甚至不敢去看她被我握得发红的手,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膝盖,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抠着裙子上的纹路。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空气中只剩下我们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被拉得很长的蝉鸣。
就在我以为她会开口调侃我时,她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我感觉到她的手再次伸了过来。这一次,她没有碰我的手,而是用指腹轻轻擦过我的眼角。那里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滴生理性的泪水,或许是刚才噩梦的残留,或许是此刻羞耻与后怕的混合产物。
“哭了?”她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却像温水般熨帖着我的皮肤,“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她的指尖带着刚睡醒的微热,擦过眼角时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她的指腹上轻轻颤动。
“……不记得了。”我小声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确实不记得了,梦醒后,那片白色房间的恐慌迅速褪去,只剩下被她触碰过的、真实的温度。
她又叹了口气,收回手,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发出一声满足而慵懒的喟叹。“睡得好沉……”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感觉把这周的觉都补回来了。”
她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刚才我紧握她的手、在她腿上睡了不知多久的事,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这种刻意的不在意,反而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僵硬地坐起身,想要从她腿上离开,却发现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完全麻了。刚一动弹,一阵剧烈的刺痛就从膝盖蔓延至整条腿,让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摔下去。
“小心!”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我的腰,掌心传来温热的力量。
“腿麻了……”我难堪地说,试图揉一揉发麻的小腿,却因为姿势限制而不得要领。
她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谁让你睡得那么死,”她调侃道,语气却没什么恶意,“躺了快一个下午,不麻才怪。”
这么久?!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果然已经指向了傍晚。窗外的阳光不再是正午的炽烈,而是变成了温暖的、橘黄色的光线。
“别动,我帮你揉揉。”她说着,松开扶着我腰的手,弯下腰,轻轻握住我发麻的小腿。
她的动作很轻,用指腹顺着肌肉纹理缓缓按压,力道恰到好处地缓解着麻木带来的刺痛。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裙料传递过来,让原本僵硬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我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看着她认真帮我揉腿的样子,看着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的扇形阴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麻的感觉从腿上传到心里,又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温热。
“林叔叔林阿姨……”我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他们回来看到怎么办?”
“放心吧,”她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的动作没停,“我爸妈说晚上才回来,小雪小珂也还在睡。”
原来家里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个认知让我稍微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
她帮我揉了几分钟,直到我腿上的麻木感渐渐消退,才收回手,在自己腿上垫着的抱枕上拍了拍。“好点了吗?”
“嗯……谢谢你。”我小声说,终于能顺畅地活动腿部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低头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现在,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嗯?”我没反应过来。
“我枕了你的腿,你也枕了我的腿,”她弯下腰,凑近我,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戏谑,“而且,你还握着我的手睡了那么久——说起来,杨栖岚同学,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脸颊瞬间又烧了起来。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她眼底清晰映出的我的窘迫模样,突然鼓起勇气,轻轻推开她的肩膀。
“才不是!”
这一次,我的声音不再是微弱的辩解,而是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类似撒娇的嗔怪。
她被我推得后退了一步,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那笑声像风铃被风吹响,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的生命力。
阳光透过窗户,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地板上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的轮廓。空气中,薄荷的清香、阳光的味道,和我们之间悄然滋生的、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情愫,混合成一杯温热的、带着回甘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