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娅心不在焉。
纵然佐伊老师的讲课声传入耳内，特蕾娅依然目光僵直，思绪凝滞，无法将精力集中至课堂上。
真是的……脑子乱糟糟的。
尽管艾希并没有对特蕾娅施以质问与愠怒，可如今这般淡然与冷静却更让她感到心虚与慌张。
艾希越来越奇怪了。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愤懑之中，特蕾娅悄然瞟向身畔的艾希，却只见她聚精会神地看向讲台，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佐伊老师身上。
艾希居然在认真听课？
恍惚间，特蕾娅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艾希，眼中尽是困惑与不解。
凭什么她能这么淡定啊？
面对特蕾娅的违约与内心的慌乱，艾希却并未显露出丝毫的纠缠与不满，而是何等的冷漠、何等的平静。
明明，她都准备迎接怒气了。
明明，她都想好怎么解释了。
可如今艾希的反应，却超乎了特蕾娅的预料，让她惶恐失措。
时至今日，特蕾娅越来越不明白艾希的想法了。
正当她陷入沉思、内心百般纠结之时，艾希的眼神却微微向特蕾娅一瞟，嘴角上扬，轻声道：
“咋啦？这可是你心心念念的神学课哦，可你为啥一副没有半点兴趣的模样呢？”
“啊……哦、确实。”
特蕾娅神情缓缓一滞，目光微闪，有些语无伦次地答复着。
可是，她怎么可能静得下心啊！
与此同时，艾希却挑了挑眼眉，对着特蕾娅无声地笑着，仿佛窥见了她心中的万般纠结与难堪。
而后，艾希嘟着嘴，缓缓说道：
“你呀，怎么这么一副模样？一大早，可是你提议要去练习无声息地使用神迹的、可是你自己对神学课抱有期待的哦！”
“确实如此……”
特蕾娅垂下头，低声喃喃着。
不仅是她自己提议去练习神迹，而且在练习时，对艾希多有戏谑与玩弄，一度让艾希狼狈不堪。
现在自己这样垂头丧气，又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让特蕾娅此刻无比尴尬为难。
于是，她沉默了良久。
见特蕾娅不再吭声，艾希小嘴一撇，旋即扭过头，再次专注于课堂中。
“……”
少顷，特蕾娅不再纠结于此。
她倒吸一口气，而后抬起视线，将目光缓缓投向讲台，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佐伊老师的课堂氛围活跃而风趣，绘声绘色，吸引了教室中每一个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缄默不言。
在特蕾娅的主观想象中，神学课其实会更古板一些。
难怪艾希会听得这么认真。
可是，特蕾娅依旧无法集中精力，全盘接纳佐伊老师所讲述、所教导的内容。
这并不只是因为与艾希的矛盾。
在佐伊老师声情并茂地向同学们授课时，特蕾娅却静坐在教室的一角，脑海中不断浮现弗林特的话语。
“自灵魂深处，信仰神明。”
特蕾娅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念叨着这句话，仔细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心中若有所思。
灵魂深处……可是灵魂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如此玄乎而神秘，让特蕾娅一时摸不着头脑。
倘若没有他人的相助，她大概是不可能琢磨得出“无声息神迹”这一技巧的。
这种东西，真的只有弗林特琢磨出来了吗？
疑惑着、思索着，特蕾娅竖起了耳朵，捕捉着佐伊老师的讲课声，默不作声，仔细聆听。
她在等待。
等待着佐伊老师，讲到神迹之时。
……
与此同时，讲台上。
佐伊脸上含笑，眯着眼，瞧向身下的学生，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
“……在之前，我向大家介绍了信仰的意义与指导作用。不过嘛，倘若神学课仅仅局限于这些，即便身为老师的我，也觉得略微干巴。所以啊，我想讲一些更有意思的内容，比如说……”
佐伊特地放缓了语调，摆出一副卖关子的神态，看向每个学生好奇而专注的脸，无比满意地勾出一丝笑。
尤其是坐在第一排，那个名叫朱莉的女生如饥似渴的目光，让佐伊欣慰不已。
而后，她加重了语气，说道：
“……比如说，神迹。”
霎时间，教室里的众人瞬间屏息凝神，一片寂静，静待着她的下一句发言。
见氛围烘托已久，佐伊脑袋一歪，轻声道：
“既然如此，不妨我们简单讲一讲神迹相关的内容，如何呀？”
“好！”
以朱莉为首，几个尤为积极突出的学生合声回应道。
没有反对声。
“那么，我们便开始接下来的内容吧。”
紧接着，佐伊欣然一笑，将摊开在手中的课本缓缓合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闭眼几秒，捋清思路后，继续讲述着：
“所谓神迹，简单来讲，即是用一颗虔诚的心，向神明祈求力量，而后借此施展神力的过程。”
“按照施展方式，可以分为【咒语神迹】和【仪式神迹】。与普通的咒语神迹相比，仪式神迹往往圣器、仪式行为以及数个人的协助，往往更加声势浩大、更加宏伟壮观一些。”
“但说到底，无论是咒语神迹还是仪式神迹，其共同之处是明显的——需要一种【激发方式】来施展神迹。比如现在，我将要给你们示范一个神迹。”
说罢，佐伊眼眉一斜，脸上挂着笑，而后从怀中拿出一个金色的，如同镜子一样的小物件，而后气息放缓，轻声念道：
“神迹.灵犀窥探。”
下一秒，金芒乍现，短促而响亮的嗡鸣声响彻整个教室，一时让台下的学生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
可是，佐伊只是眉心一蹙，目光在朱莉和一个男生之间反复跳转。
而后，佐伊缓缓走到那个男生身旁，小手瞬间搁在他的书桌上，身子一倾，凑到男生的耳边，悄声说：
“你小子，咋瞧上朱莉这姑娘了？”
霎时，男生脸色一白，身子猛地一缩，吞吞吐吐地说：
“才……才没有！”
可是，他的反应已然让这个事实确凿无疑。
这个男生，是朱莉的暗恋者。
不过，佐伊的声音并未传入其他同学的耳内。见男生有所会意后，佐伊只是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男生的后背，转而回到了讲台上。
周围的学生倒是好奇了起来。
“这反应……老师到底讲了什么哇！”
“不好说呢。该不会是什么秘密吧？”
“要不，下课问问他去？”
“我看未必能成，瞧他那表现，或许老早就向我们隐瞒了不少哦~”
“……”
佐伊站在台上，不动声色地聆听着学生们的议论声，表情复杂。
与好奇的同学相反，坐在前排的朱莉却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正襟危坐地看向台上的佐伊老师，全然不知刚才的小插曲与自己有关。
佐伊与这个女孩短暂对视几秒，看见她执着而不知情的眼神，忽然长叹一口气。
唉，这个孩子……
然后，佐伊拍了拍手，示意安静，同时举起手中的镜子状小物件，旋即解释道：
“刚才，我用了这个名为【窥心明镜】的圣器，施展了一次咒语神迹，成功窥探到了那个男生的心思——不过嘛，具体保密。”
“如你们所见，施展咒语神迹，需要一个媒介，比如圣器、‘女神之泪’等物件。然后，心中选定所要施展的神迹，同时怀着虔诚的心念出神迹的名字，即可施展一次神迹。”
“但是嘛，喊出的神迹名字其实并不固定。现在所确定下来的神迹名字，都是经过数百年来的实践，所得出的最能调动人们的心力、成功率最高的名字。”
正在佐伊讲述时，台下的一个学生抬起了脑袋，扯着嗓门，大声喊道：
“所以，只要具备了这些前置条件，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发挥出相同的神迹吗？”
见被学生打断，佐伊丝面无愠怒，只是轻声一笑，摇了摇头，说道：
“好问题。但是嘛，我的回答是，不对的。”
教室一时发出沮丧而失落的声音。
佐伊神色自若地伫立在讲台前，表情平静如水，双眼微眯，轻声说：
“很遗憾，神迹并不公平。”
“能否施展出神迹、以及施展出怎样的神迹，取决于这个人的【神明亲和度】。神明亲和度越高的人，其施展的神迹也便越强。”
“我并不否认亲和度较低的人的贡献。但是，历史上对圣城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无一不是神迹出众、神明亲和度优秀的人，比如历任圣女，比如那些勇敢无畏的教会骑士们。”
“此刻，或许会有人好奇自身的神明亲和度水平究竟如何。对于这个问题，我不会一一予以答案。至少现在，这不是在座的各位应当考虑的问题。”
“请切记，测试神明亲和度是一件庄重而又神圣的一件事情，绝非是我们在教室就能简单测得的。通常，测试的场所应当是距离神明最近、神明力量最浓重的地方。”
“几天后，在圣奥瑟雅教堂，经详细的测试鉴定后，各位便可如愿得知自己的神明亲和度……”
“……”
神学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毫不出意外地，学生们最在意的，不外乎便是自己的神明亲和度了。
本着对神迹接触尚且较少的缘故，年轻的少男少女们都无不心怀神往，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对自己的潜力无比自信。
直至下课后，学生们仍在激烈讨论着。
“……”
佐伊走到朱莉的课桌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用满含关切的目光看着她，轻声问道：
“西娜……你的那个妹妹，近况如何？”
可哪知，朱莉立刻面露苦色，抿着嘴唇，眼角下坠，仿佛在强压着心中的情感，垂着脑袋，说道：
“她的病情半点没有减弱，还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说看见道路什么的……全怪我，都怪我神明亲和度太平庸了，用了那么多方法，全都徒劳无功。我那苦命的妹妹，快要、快要……”
说着，朱莉竟止不住抽泣了起来。
佐伊顿时心头一紧，立刻蹲下身，扶着朱莉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拇指紧扣她的眼角，安慰道：
“一定有办法的。西娜这孩子，这么聪慧，天赋如此之高，神明大人一定不会辜负这个女孩的。且请相信神明吧。”
朱莉不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的心绪，佐伊自然也略知一二。而朱莉的妹妹、那个叫西娜的女孩，也一度让她心疼不已。
也因这个名叫西娜的女孩，佐伊才在曾经收朱莉为自己的徒弟。
不过，她始终只是一个老师。
佐伊深知，自己为朱莉做到这些，已然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对于西娜这个女孩，她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
在简单安抚朱莉的心灵后，佐伊也起身离去，不在教室中滞留。
佐伊顿时浑身轻松。
走廊外侧，树枝悄然伸向楼层间，带着些许芬芳与馨香，让她身心略有放松。
不管怎么说，和学生打交道也是很累的。
只是在恍惚间，佐伊却在身后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隐隐约约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刹那间，她提起了几分警觉。
佐伊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立刻便看到了身后的那个金发少女。
那是特蕾娅。
早在几天前，她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特蕾娅的脸上带着几分腼腆、几分犹豫，缓步上前，含着浅笑，恭恭敬敬地说：
“嗯……你好，佐伊老师。其实关于神迹，我一直有个比较私密的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佐伊歪了歪脑袋，转而欣然一笑，说道：
“什么问题呢？”
“老师，你在课堂上曾说，释放神迹时，需要喊出神迹的名字。这样一来，才能释放神迹。除此之外，难道就没别的方式了吗？”
佐伊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轻声道：
“当然不是啦。喊出神迹名字只是一种形式。像仪式神迹这种的，喊出神迹名字并非必要的行为，只要有激发方式，就……”
“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特蕾娅微微屈身，厉声打断了佐伊的话，红着脸，鼓着腮帮子说道。
“诶？”
佐伊略微发出疑问。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没有激发方式、没有光芒、没有声息的情况下，施展神迹？”
下一秒，佐伊的身体陡然一愣。她挠了挠脑袋，仰起头，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而后，佐伊笑容逐渐凝滞，叹了口气，说道：
“那种方式，是全然不可能的。”
再然后，佐伊转过身离去，消失在了过道拐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