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作者:长矛沾屎戳谁谁死EE 更新时间:2025/9/24 10:46:31 字数:4964

何予昔死了,她是我的青梅竹马,死在了我25岁的秋天。

故乡对于一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时常思考这个问题,这个词语对于每个人来说可能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可能意味着血浓于水的远亲近友,可能意味着旁人觉着惊奇,自己却早已见怪不怪的珍奇美景,可能是童年时和朋友伙伴的一次嬉闹,可能是年少时夜晚升起的一轮圆月。可惜这些意象似乎都与我无关,我也在18岁那年便早早的逃离了我的故乡。

我讨厌这个地方。

我能想起的关于故乡的记忆,只有头顶上狭窄的天空和一个人:何予昔。我们的祖父辈是故交,从小失去双亲被爷爷拉扯大的我,在童年时期自然也是只有她一个玩伴,我们互相陪伴着长大,直到我18岁逃离家乡。如果按照现在的说法,我们应该算是根正苗红的青梅竹马。

虽然时常怀念,但我清醒的认识到:远走他乡的我和选择留下来的何予昔可能就会各自过完自己平静的一生,很难再有交集。

直到我收到她的死讯。

于是离家数年过后,我启程回到了我的家乡:盐津。

三个小时的飞机从北京飞到成都,再坐六个半小时的火车从内江坐到盐津。一路上火车穿山越岭,走过了不知多少个隧道,乌蒙山脉的美景与汹涌的金沙江交相辉映。

六个半小时的时间不算难熬,我本可以有许多办法可以打发掉这段时间,玩玩手机,做一下没做完的工作,很快这趟旅程就会过去,但此时此刻的我只想一个人看着窗外的景色静一静。

“小弟娃儿,你是放假返乡的大学生吧”

一直坐在对面的爷爷一手摇着蒲草编成的简易扇子一边向我发问。

爷爷的发问不由得让我觉得有些滑稽,一个从没走进过大学半步的人居然在这个年纪被认成了大学生。

我轻笑着反问了爷爷一句:

“您怎么看出来的?”

“嗷哟,老子一看到嘞个年纪的弟娃儿哦回盐津,不是大学生还做撒子哦?”说着话,爷爷似乎有些激动,摇扇子的频率也不受控制的加快了起来,“嘞时的弟娃些,莫不是大学生放假,哪个还回盐津哦”

听完大爷一半愤慨一半无奈的感叹,我也只能苦笑着不置可否。

穿过最后一个长隧道后,金沙江的一条小小支流,同时也是将我的家乡盐津一分为二的河流出现了,它叫做关河,看见它,也意味着我终于回到了盐津:一座被群山与河流夹在中间的狭窄小城。

走出车站,我看到远远的有一个黄毛跳着向我招手大叫:

“桥别!这边!”

听到喊话,我也翘起脚来回应他的招呼:

“道别”

他是陈敬道,是我们共同的好友,也是带给我她死讯的人。

帮我把简单的行李放进后备箱中,他载着我启程赶往何予昔家。

走在盐津的唯一的一条狭窄拥挤的主干道上,不时迎面驶来的车辆有条不紊的交错行驶着。

“咱们这还是没装红绿灯吗?”

“没装,也不需要哈哈,盐津就这么窄,装了也是白装,每天慢一点错错车也就过去了”

叙旧之余,汽车开过一座大桥,他突然说道:

“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你名字里的桥字是因为你爸妈小时候家里隔着一座桥,所以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是有这么回事,是我小时候爷爷告诉我的”

“哦,那还挺浪漫的,你和予昔家里好像也隔着一座桥吧..”

感叹的话刚刚出口,他突然的迟疑,而我明白他迟疑的原因,小心的向他发出了困扰数日的问题:

“予昔她怎么这么突然?是生病了还是…”

陈敬道叹了口气,悄悄抓紧了方向盘小声说道:

“自杀”

”自杀?”

“吃了半罐安眠药,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第二天邻居家的小孩过来找她,怎么也叫不开门,去找了家里大人,才发现人已经人没了”

“予昔爸爸呢?”

“昨天已经连夜从外地赶回来了,在家里料理后事”

当我们来到予昔家的院子时,屋里早已挂满了白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焚香味道,往来的宾客亲朋进进出出,主屋中架起的巨大灵堂中不时传来僧人道士的诵经声音。在礼簿上恭恭敬敬的写下“林瀚桥”三个字后,我见到了予昔的爸爸。

“叔叔,您节哀”

没有看出过多的悲伤,予昔爸爸脸上挂着平静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桥也回来了,给予昔点柱香吧,她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灵堂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座巨大的棺材,棺材里躺着何予昔小小的身体,她的嘴放着一枚铜钱,身上的白布上面洒满了花瓣。

我手握香火望着静静躺在那里的何予昔,脑中突然响起了她的声音。

【不要走,求求你,留在盐津吧】

离开予昔家的我和陈敬道躲在附近的狭窄小巷前蹲着发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路边留下的小小水坑时不时被路过的电瓶车溅起小小的水花。陈敬道摸摸口袋掏出了一包烟递给了我一根,帮我点着了它,吸了几口后,陈敬道开口发问道:

“这一次打算呆好久哦?”

“一个礼拜吧,这几天在予昔家里帮帮忙,等她入土为安后再回去”

“工作那边不要紧的吗?”

“请假了,实在不行,就远程办公吧”

“还是你们挣钱舒服一点哦,这几年在北京住大屋开好车咯?”

住大屋开好车吗?我那间没有空调没有窗户,屋顶漏水不时停电小动物聚堆的出租屋和闲鱼上淘来的二手电瓶车也算是大屋豪车吧。

想到这里,我没忍住苦笑了一声:

“勉强活着吧,刚到北京那段时间什么都干,后来可算是在一家公司风声水起了一些,也攒了一些钱“

”后来疫情来了,在家里断断续续的隔离了一年多,公司倒了,前一阵刚换了新工作,但积蓄也在隔离的时候花完了”

听过我的遭遇,他表示同情一般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肯定混的比我强就是了,你刚走的那几年我攒了些钱开了家酒吧,一开始生意不错,后来疫情来了也倒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也是当个酒保凑活过活咯”

看着他自嘲般的苦笑,我突然发觉我和予昔的这位儿时好友虽然还是像小时候衣服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痕迹。

“穷人的头哦莫望到天,行万里路或读书万卷。我是莫得啥子机会咯”

“你不跑步了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拿过很多奖吧”

“早就不跑了,初中的时候就不跑了,跑步也跑不进去省队,跑不到钱哦”

“那你们以前一起跑步的阿诚,你们还有联系吗?”

不知为何,听到我的问题后他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一向话多的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没联系了…对了,阿木你还记得不,前两年结婚了,现在在昆明,大城市去咯,当然,和你的北京肯定没法比哈哈”

“大城市啊…”

忽然口袋里突然传出震感,掏出手机发现是部门领导发来的消息

[小林家里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把烟叼在嘴里,忽略掉对话框里房东先前发给我的催租消息,点开领导的对话框礼貌地回复了他的嘘寒问暖。

[谢谢领导关心,一切都好,就是可能还要再呆几天]

[不要紧的,把家里事处理好了再回来!]

[然后上个项目还有个策划书没做,你辛苦一下,今天做完了十二点前发给我吧]

[收到]

“十二点…电脑还在行李箱里”

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后,我吐出烟雾抬头注视着狭窄的夜空发起呆来。一旁的陈敬道看着我的样子打趣道:

“没有大城市的夜空宽敞哈?”

“大城市的天,可能不是给我看的”

“你要是那时候也这么想,予昔也不至于哭着喊着求你留下了…啊,抱歉,”可能是意识到予昔已经不在了,本在插科打诨的陈敬道突然停止了话语向我道歉。

沉默一会过后,道别用有点遗憾的语气和我说:

“房间里没有被闯入的痕迹,警方说基本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是自杀,没留下遗书,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我感觉不再幸福了,我就去死】

“别想了兄弟,”我站起身来扶着依靠在墙边的他的肩膀说道:“我得先走了,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明天我再过来”

“好,予昔这边不用担心,我帮你照看着”

“谢了”

“不用谢,都兄弟”

听他说完我向他抬手示意准备离去,忽然此时耳后传来他的声音:

“桥别,欢迎回来”

回到盐津的这几天里,我抽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了趟爷爷家老房子的后山。走过一长段没有护栏的峭壁,眼前出现了一小块空地与一块矮小的石碑,那是我爷爷的墓。

既然都回来了,就帮爷爷扫扫墓吧,这样想着我来到了爷爷的墓前。爷爷的墓碑上有些被岁月打磨的痕迹,但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布满尘土与野草,他的墓碑整洁无比。在墓前的石座上放着一支干枯的百合花,那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花。

一定是予昔放在这里的。

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一定经常替我来给爷爷扫墓吧。

我扶着爷爷矮小的墓碑,俯瞰着山下这座被群上和河流夹在中间的狭窄小城,没有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已经傍晚的盐津连亮起的路灯也不过寥寥几盏,一切似乎和多年前我离开这里时相差无几,包括那些藏在峭壁间的僰人族悬棺:那是千年前生活在这里的古老种族,他们有死后将棺木悬挂于峭壁之间的传统,传说这些悬棺能保佑当地人的幸福。

除了处理工作的事,我剩下的时间都留在予昔家里帮忙,她是家里的独女,妈妈也很早就去世了,家里的大事小事现在只有她爸爸一个人应付。

予昔妈妈那边是个很古老的家族,那些悬棺里葬着僰人似乎就是予昔家的先人。来吊唁的人很多,予昔爸爸有条不紊的接待的同时,我在一旁打打下手,也算是帮上了一些忙。

眼前的一幕幕画面闪过,让我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一切就和予昔妈妈去世时场景一模一样。

很快七天过去了,今天是予昔出灵下葬的日子。

予昔爸爸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静静的看着与昔的棺材钉上棺木抬出灵堂。

送葬的队伍很大,足够填满一整个巷子。身着白衣的乐队走在队首吹奏着丧乐引导着队伍前进,紧接着就是予昔的棺木与他们的亲属,队伍里人有的低头沉默,有的一脸平常,有的稍显悲伤,我和予昔爸爸走在队伍的末尾,他还是像之前一样不发一语。他和予昔之间的交流似乎不多,就算在她死后也是这样。

很快,队伍穿过盐津的大街小巷走上一座桥梁,队首的法师向天上抛洒一捧又一捧的纸钱,这是留给予昔的过路费,这座桥曾经是我和予昔每天都要经过的桥,现在是予昔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奈何桥。

途经陡峭山道上的僰人悬棺,送葬的队伍跪做一团,为首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着予昔能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安宁。

走过悬棺不久就是予昔妈妈家的家族陵墓,那里葬着她们家世代的祖先,予昔的棺木也在那里落土为安。

目送予昔走完在盐津的最后一程,丧葬的队伍逐渐散去,我也回到了第一天回到盐津时与道别一起抽烟的小巷,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今晚我就将离开这个小城。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感到诡异,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正常,而是这些事情都太正常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一切就好像…就好像予昔从来没有死一样,或者说她的死没有改变这个世界任何的事情。

甚至包括我,这个时候我知道我应该要感到很悲伤,因为一个陪我长大的人刚刚离开我了。

可是很遗憾,我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

但我已经没时间再去纠结这些事情了,两个小时后我就将坐上离开盐津的火车回到北京,去应付催租的房东和按部就班的工作,终究我不应该留在这个地方,我得回去属于我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领导的电话。

“小林,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已经处理完准备回去了领导,昨天您交给我的工作也做完了还没发给您”

“啊啊,没事的,是这样,你不用着急回来了小林”

“领导我不太明白”

“嗯,昨天大领导开会说公司现在情况不太好,需要降本增效一些,然裁掉一些人,你看你最近家里事情比较忙,不如留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吧”

“……您的意思是?”

“过几天回来后去一下人事那里”

“……”

“然后就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

“…好谢谢领导”

“好,那就这样,再见”

“再见”

……

……

……

我的冷静让我感到恶心。

有一瞬间我甚至感觉我是不是失去了所有的情感,在该感到悲伤的时候不会悲伤,在该感到愤怒的时候不再愤怒,就只能这样麻木的同时担心着剩下的时间还够不够赶到火车站。

忽然这种恶心变成的一种好笑的感觉,我被自己笑到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居然还在担心能不能赶到离开盐津的火车,去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眼前的车流依旧在缓慢的交错行驶着,头顶上依旧是那片狭窄的天空。

就这样看着眼前稀松平常的景象。

“再搞一哈嘛,不要走嘛”

“走咯走咯,上班去咯”

“上锤子班嘛,回家啃老去算咯”

街对面的棋牌室走出几个人,他们有人嬉笑,有的沮丧,还有几个说着气话要明天赢回来。

“赢不回来还不如死了算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有些想通了,咽喉处不受控制的发出小小的呢喃声。

“安眠药吗…听起来好像确实不太痛苦…”

【喂,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垂头丧气的】

忽然耳畔传来一个声音,是一个这几日在我脑中无时无刻在回响着的熟悉声音。

【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一瞬间,本来打算起身离开的我愣在了原地,我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去,却发现一个早就不该坐在这里的身影就坐在我身旁,白皙的皮肤,姣好的面庞,披肩的长发,她翘着二郎腿,用双手撑着椅子,正用有趣的表情看着我的脸。也许是我的幻觉,我看到她有些模糊透明的身影正逐渐清晰起来。

“予...”

正当我想要呼唤出她的名字时,她忽然向我这边探出身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上,打断了我的惊异。

“如果一切还来得及,你愿意和我回到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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