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毫无预兆地骤然加剧,狂风裹挟着冰粒,抽打着森林里的一切。这远不是往常初冬该有的模样,倒像是严冬最酷烈时的狰狞嘴脸。树叶尚未完全凋零,就被冻脆在枝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迅速板结,最后一点可觅食的草根和块茎被牢牢锁在冻土之下。
真正的危机,终于撕去了最后的伪装,赤裸裸地降临。
第一个撑不住的是松鼠族。它们精心构筑的、位于高大橡树洞中的集体粮仓,终究没能瞒过嗅觉灵敏又擅长挖掘的獾族。饥饿驱使下的獾群变得无比疯狂和高效。它们无视高度,笨拙却顽强地轮流攀爬,用蛮力撕扯加固的洞口,用利爪掏挖树干的薄弱处。
守卫粮仓的松鼠们发出凄厉惊恐的尖叫,用坚果和石块拼命砸向入侵者,却根本无法阻挡那些皮糙肉厚的强盗。储存过冬的橡实、松子、榛果…如同金色的溪流,从破开的树洞中倾泻而下,被等在下面的獾群贪婪地抢夺、吞食。
混乱中,一头年长的松鼠试图阻止,被一头暴躁的公獾一爪子拍下树干,摔在冻硬的地面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血腥味混合着坚果的香气和獾群满足的哼唧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宣告着秩序彻底崩坏的开端。
几乎在同一时刻,森林的另一端,冲突以另一种形式爆发。
狼族的狩猎队追踪一群被迫迁徒的瘦鹿多日,付出了极大精力,终于将一头落单的母鹿逼入黑石山谷边缘的绝境。就在它们即将得手之际,另一支队伍如同幽灵般从岩石阴影中浮现。
是猞猁。它们体型稍小,却更加敏捷凶残,眼神冰冷而专注。它们同样饥饿,同样盯上了这头宝贵的猎物。
没有警告,没有交涉。饥饿抹去了所有虚伪的礼仪。几乎在照面的瞬间,嘶吼和咆哮就撕裂了空气。狼群凭借数量和协作猛扑,猞猁则利用岩石地形闪转腾挪,利爪专攻下三路。
银爪也在队伍中。他被迫参与围攻,獠牙撕咬间能感受到猞猁肌肉的颤抖和温热的血液喷溅。他听到同伴受伤的惨嚎,也听到猞猁痛苦的尖啸。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领地,仅仅为了一顿能苟延残喘的食物。
这场争夺短暂而惨烈。最终,狼族凭借数量惨胜,拖走了那头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母鹿。但它们也付出了代价,几头狼挂了彩,行动迟缓的老狼王鹰眼的前腿也被猞猁的利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失败的猞猁并未远遁,它们阴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远远缀着狼群,等待着下一次机会,或是…更虚弱的猎物。
消息像带着冰刺的寒风,迅速刮过整个森林。松鼠粮仓被劫,守卫殒命。狼族与猞猁血战抢鹿。每一个消息都让幸存者们的心沉下去一分。
恐慌达到了顶点。继续各自为战,只会被逐个击破,或在饥饿中缓慢消亡。
一个紧急氏族会议的提议,被疲惫而恐惧的各方艰难地接受。会议地点设在一处相对中立的林间空地,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平坦的岩石,据说是远古时期森林议会所在地。
与会者寥寥,气氛凝重得能冻住空气。
老狼王鹰眼跛着前腿,蹲坐在岩石一侧,身后站着眼神复杂的银爪和另外两头伤痕累累的壮狼。他沉默着,但身上未干的血迹和浓烈的杀气足以说明一切。
熊族只来了一位代表,是石掌族内那位最激进的长老。他庞大的身躯散发着焦躁和不耐,不断用爪子刨着地面,对迟迟不到的其他人发出低沉的抱怨。
山猫族来的自然是斑尾。他独自蹲在岩石最高处,远离其他人,优雅地舔着爪子,仿佛眼前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那双金绿色的瞳孔冷静地扫视全场,将每个人的焦灼尽收眼底。
其他弱小氏族,如松鼠族(新任的、惊魂未定的年轻族长)、河狸族(一位眼神警惕的老工匠)、刺猬家族(几位蜷缩成团、只露出眼睛的代表)则远远地围在空地边缘,不敢靠近中心。
令人意外的是,萝卜阿姨也出现在了边缘地带。她不是以族长身份来的,兔族没有那个资格。但她站在那里,紫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场中,身边跟着几位同样紧张的兔族长老。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她,或者说她所代表的资源,已经无法被忽视。
会议在猜疑和敌意中开始。
鹰眼率先低吼,要求划分明确的狩猎区,并强调狼族需要更大的份额来维持族群生存,否则冲突将无法避免。
熊族长老立刻咆哮着反对,声音震得树叶上的冰凌簌簌落下。他要求优先保障冬眠物资,特别是蜂蜜和高能量食物,并暗示某些族群(目光扫过狼族)狩猎效率低下,不配获得更多。
斑尾则慢条斯理地开口,提出了一套复杂的“资源贡献度评估与分配方案”,方案里充满了对他山猫族有利的条款和隐藏陷阱。他巧妙地挑拨着狼和熊的矛盾,将自己置于仲裁者和最大受益者的位置。
争吵迅速升级。咆哮、低吼、威胁不绝于耳。空地上的小动物们吓得瑟瑟发抖,不断后退。
萝卜阿姨冷眼看着这一切,突然提高声音,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异常清晰,刺破了混乱的争吵:“吵!继续吵!等獾族把所有人的老巢都刨干净,等大家都饿死冻僵,就不用分了!”
场面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只胆大的老兔子身上。
鹰眼冷冷地瞥向她:“兔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没有?”萝卜阿姨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没有我的‘份’,那各位尊贵的族长、长老,你们打算用什么来填饱底下族群的肚子?用石头?还是用你们刚才吵出来的唾沫?”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事实如此。在场的,除了可能早有囤积的山猫,谁家不缺粮?
斑尾的尾巴尖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熊族长老烦躁地吼叫:“那你说怎么办?!”
“联合起来!”萝卜阿姨斩钉截铁,“先把最蛮横、破坏规矩的獾族赶出核心区域!它们才是眼前最大的祸害!否则谁也别想安心储存粮食过冬!”
这个提议让在场者都愣了一下。联合?不同氏族之间联合?这几乎违背了森林千百年来的生存法则。
“怎么联合?谁打头阵?战利品怎么分?”鹰眼一针见血地指出最现实的问题,语气充满讥讽。
又是一片沉默。猜忌和自私再次占据了上风。谁都想让别人去拼命,自己坐享其成。
会议不欢而散。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协议,只留下更深的隔阂和相互怨怼。唯一的“成果”或许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单打独斗确实死路一条,但联合…又谈何容易。
萝卜阿姨看着那些族长、代表们阴沉着脸各自离去,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提议很难被真正采纳,但她必须尝试。至少,她在那些最强大的掠食者心中,种下了一颗“兔子也有发言权”的种子。
她转身,对身边同样面色苍白的兔族长老们低声说:“靠他们是没指望了。我们得靠自己,或者…找真正能靠得住的。”
她的目光掠过瑟瑟发抖的松鼠、警惕的河狸、蜷缩的刺猬…这些同样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弱小邻居。
生存行动,必须开始了。而且,不能再指望任何外来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