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欣妍挽着我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曾经是我魂牵梦绕的气息,此刻却像无形的绳索,将我牢牢捆缚,拖向走廊尽头。
没办法了,为了保证自己的身份不暴露,那,那只能硬着头皮去上吧!
“走嘛,薇薇,发什么愣?”
许欣妍侧过头,清澈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她显然无法理解身边这个“林薇”此刻神情恍惚、不知所措的状态。
“我……我……”
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属于林薇的清亮声线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突然有点……肚子疼……”
这,这不对吧!这个借口,好像不太对。
“肚子疼?”许欣妍的眉头轻轻蹙起,带着点关切,“是不是早上吃坏东西了?那更要快点去厕所了呀!”
她的逻辑无懈可击,甚至挽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温柔,“别怕,很快就好了。”
不是,她觉得我在怕什么?怕肚子疼?
我内心一片绝望的哀嚎。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红色标识。
终于,那扇磨砂玻璃门近在咫尺了。
门内隐约传来水流声、女生低低的谈笑声、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84味道的奇怪气味,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突然,我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周围如同失重了一般,立刻丢失了空间感。
“砰——砰——”
平日里很少听到的心跳声,在此刻如同一头拖满货物的瘦马一般,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伐。
耳鸣声伴随着心跳声,一同冲上头顶。
“怎么了薇薇,你的脸色好差——”
我感到我的意识被慢慢抽离身体,眼前的画面不断扭曲、变暗。
……
等我恢复意识时,我发现我置身于一处蓝色的床铺。
环顾四周,白色灯管的灯光下,是一排排铁青的药品柜,以及一个正在注视着我的白大褂。这一切迹象都向我表明,这里是校医室。
“林薇同学,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哦对了,我还得继续扮演林薇。我赶紧集中精神,试着回答道:
“感觉,刚才失去意识了。现在,好像好点了……”
“嗯,那就好。”
“等等,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哎呀,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才过几天,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校医如此嗔怪道,未等我勉强拼出一句话,便又继续道:
“你可是校医室的常客。我刚才检查了一下,你只是老毛病又犯了,没什么大碍,刚才给你打了一针,你会感觉好一些。”
等等,老毛病,又犯了?
这句话,与之前赵磊那句“又出现症状了”,一同使我觉得疑惑。
林薇,其实患上了某种疾病吗?
印象中,林薇确实经常请假。她的座位,很多时候都是空空如也,然而林薇存在感不高,似乎也并没有太多人在意。
难道,她的转学,和她的病有关系吗?
然而,事情至此,一个巨大的思维漏洞,忽然如闪电般击中了我,让我一阵晕眩。
高一三班,林薇,赵磊,许欣妍……这些,都是我认识的人。
一切迹象都表明,我穿越回了我的高一,以林薇的身份。
也就是说,这里是我,宋雨辰的过去。
但是,在我的过去,却似乎有一个重要的人缺席了。
那就是我自己。
等等,该不会,只是恰好没有来上课,或者没遇到吧……虽然过去的我不太迟到,但是万一恰好就碰见我迟到或者请假呢?
讲台上那张白纸黑字的座次表,在我脑海中闪过。我曾经是赵磊的铁杆同桌,几乎每一次都坐在一起,也因此逐渐结尾了密不可分的兄弟。但,印象中,在“赵磊”的名字旁边,似乎并没有出现“宋雨辰”三个字。
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许是个巧合,但是,直觉却愈发的把我引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我,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那个……我,我先回去吧?”
我用林薇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是果然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清亮的声音。
“哎,不要着急嘛。虽然是老问题,但是还是要多休息,别不当回事。”
校医端来了一杯凉白开,又开口道:
“你晕过去的时候,又是许欣妍把你抱过来的。你回去以后,可要好好感谢她。”
“啊……嗯……”
等等,所以我是在不省人事的时候,被曾经暗恋的纯美女孩子抱了一路,来到校医室的吗?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许欣妍以公主抱的姿势,将我拥在怀中,然后一路小跑过来的样子。
啊啊,如果我是宋雨辰的话,大概想都不敢想吧。
一股犹如冒名顶替般的羞耻感,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我感到脸上发烫,大概已经脸红了吧。校医看到我的反应,也不禁掩面而笑。
墙上的秒针转过了几圈,校医看了一眼手表,随即说道:“好了,应该没问题了。你现在可以回教室了,注意一点。”我点了点头,慢慢地挪动身子,尽量自然地从床上起身。
裙摆划过我腿肚时的感觉,依然难以习惯。
正当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时,校医的话突然勾住了我:
“对了,林薇。你一定要好好吃药,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我被他的话惊得心里猛地一紧,反射性地应了一句。
校医室外,上课期间的走廊空空如也,照明灯带之下,只有老师的讲课声,悠悠地回荡在教学楼之中。
我压着步子来到高一三班的后门,按住门把手轻轻地们打开,然后轻轻的关上门,随即将目光转向我的座位。
嗯,我的座位是在靠窗的一列,位置大概在中间……
咦,等等?坐在我旁边的,那是……
标志性的双马尾,转着斑马笔的白皙手指——那,那是许欣妍啊。
怪不得许欣妍对我这么上心,原来是我的好同桌啊。
记得我是宋雨辰的时候,与她说上一句话,都会感觉心跳加快、脸颊发烫,害羞得不敢和她对上视线。这种情况,我想不会因为我变成女生而有所好转。而现在,我却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坐在她的旁边一整天?!
不,不行啊!这不得要了我的命啊!
但是,现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抬头看着晚归的我。我没有犹豫不决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迈着僵硬的步伐,来到我的座位上坐定。
“嘿,林薇,感觉好些了吗?”耳边马上传来了许欣妍银铃般的嗓音。我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回答道:“应该没事了。”
随后,我将目光转向黑板,假装在认真听课,希望借此避免与许欣妍的对话。但是许欣妍可是个一刻不愿安定的活泼女孩啊,她又怎么会就此罢休呢?随即,她又挽住了我的左手,关切地说道:
“没事就好。只是怕你又像前一段时间,说些悲观消极的话……”
她话还没说完,便又止住了,转而安慰道:
“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恢复的越来越好了。”
悲观?消极?
许欣妍的病情,不是应该好转了吗?那为什么,还被允许回到教室,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学习呢?
笼罩在许欣妍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让我几乎无从下手。
而且,在许欣妍身边,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呼吸紧促,脑袋似乎都变得不正常,似乎都没法集中注意力了……
哦对了,我想起医生说道,有那个什么药要吃。
趁着许欣妍发呆的时候,我测过身子,拨开挡住视野的一簇头发,拉开书包的拉链。又是来自林薇的、条件反射般的动作,我不经意间,便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
药的名字十分复杂,但是看了看说明,大概是用于心脏相关疾病的。
所以,许欣妍一定是患上了与心脏有关的疾病吧。
到此,我就可以做出一些判断了。
首先,从许欣妍“恢复的越来越好”来判断,大概是已经通过一些手段,把林薇的病治好了,但是尚有一些后遗症,需要慢慢恢复。
然后,从时间线来看,现在是2023年9月13日,按理来说林薇早就“转走”了,但是林薇仍然来上课了,而且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这说明现在我所处的世界线发生了某些变化,而林薇继续在这个学校读了下去。
但是,“宋雨辰”现在又如何了呢?
我环顾四周,扫过每一处角落,既没有发现空位,也没有发现原来的自己。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难道直接从班上人间蒸发了吗?
这一事实,猛地冲击了我的大脑,一阵眩晕笼罩在我的头顶。
我……我是林薇,那,谁是宋雨辰呢?!
“林薇,在看什么呢!”
“啊……”
许欣妍捉弄似的抓住了我的左肩,吓得我身上一颤。
“没……没事……”
“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当许欣妍半认真半玩笑地注视着我时,我感到一股血冲上脑门,脸刷地红了。
我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拼凑出了一句话。
“对不起……”
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只好一股脑地道歉了。
“啊,不用这样的。”显然许欣妍有些意外。
随后,我感到头顶传来了一阵温暖的柔和触感——是,是许欣妍的手!她白皙的右手,正在……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
就在一瞬间,我的大脑宕机了。
“哎呀,林薇今天好像怪怪的呢,从早上到现在。虽然林薇一直都怪怪的呢。不过,没事的,如果遇到烦心事,有我在呢,嘿嘿。”
虽然已经糟糕到了不能再糟糕的地步了,但是许欣妍这番安抚,却真的让我平静了一些。“那个……其实,没什么了……”一会儿,我缓过神来,怂怂肩对她说道。
我总不能把我现在的状况一五一十告诉她吧……
此时,下课铃响,我也终于找到了问老师问题的借口脱离许欣妍,得以缓一口气了。
虽然大课间只有20分钟,但是足够我弄清一些问题的答案了。
我夹着练习册,走进了办公室。
“老师……”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我开口道:
“这道题,我没太听明白,可以给我再讲讲吗?”
数学老师(我们的班主任)抬起头来,接过我的试题册,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思索片刻,便开始给我讲解。
“……所以最后只需要使用辅助角公式,就可以得到一个新的表达式,从而求出这个原函数的取值范围。”
“啊,好的,谢谢老师……”
接过习题册之后,我乘机自然而然地问道:
“老师……您知道,宋雨辰同学吗?”
“宋雨辰原来是我们班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为什么,他不继续在我们班上课了呢?”
听到这句话,数学老师眉头一皱,表情变得沉重了起来。
沉默许久,他才向我开口道:
“宋雨辰,他转走了。”
这句话如同一只箭矢猛地击中我。
因为,在原先的世界中,林薇便是“转走”后,消失在我的视野中。难道宋雨辰他也这么巧,就和林薇一样“转走”了吗?
“转走”只是说辞罢了,事情肯定远没有“转走”这样简单。
在这个世界,转走的人不是林薇,而是“我”——宋雨辰。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禁感觉浑身打了个颤。似乎一切都像是设计好的一样,而非简单的机缘巧合。
我匆匆和老师道谢,离开了办公室,随后悄悄地跑进了寝室楼。
根据我先前的经验,到了大课间寝室会开门以供学生存取物品,于是我循着记忆中三班女寝的房间号,找到了我早上醒来时所在的那个宿舍。
我悄悄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寝室内没有开灯,空无一人,正是好时机。
我走到储物柜,找到属于林薇的那一格,然后从制服口袋中摸出钥匙,拧动一周。
只听“啪”一声,储物柜的门就打开了。
“呃呃,这些是……”
发夹,睡衣,还有,呃,胸罩,内裤……
不,不行。清醒点,现在不是心里犯冲的时候,赶快找到东西。
我把一堆衣物刨开,然后摸到了一个长方形的硬物,我拨开覆盖在上面的衬衫,然后欣喜地发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是林薇的、藏在储物柜中的手机。
“123456,147258……呃,好像都不太对。”
随便尝试了几个密码,但手机都拒不解锁。当然,能找到手机就已经是万幸了,手机中的信息,大概可以成为我搞清楚现状的关键。
我将手机收好,随即返回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