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比较习惯这具身体了。虽然早上和上午的时候多有麻烦,但是果然久而久之,人总会适应身边的环境的。
不过,要说完全习以为常,还远远达不到就是了。每次换衣服或者上厕所这种时候,心里就很不自在。
虽然许欣妍那杯毒药把我整得够呛,但是回想起来,倒是确实觉得很让我放松,使我短暂地忘却了以林薇身份重返高一的压力。呃,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而且大家都很友好,在字里行间,我都可以读出大家对我的关心,这让我逐渐敢于开口和大家对话,适应了“林薇”这个身份。
但是,在逐渐晴朗的天空中,仍有一朵挥之不去的乌云。
如果说,我不是昔日的“林薇”这个事实被她们所知悉,那么,这些本不属于我的日常,又会怎样发展呢?
……
我突然感觉浑身一颤,眼前的黑暗消散于一瞬,转而被光明所笼罩。
仿佛有一盏灯,从头顶上照下来。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我正身处光照之下,而除了我脚下的地方,周围是一片无尽的漆黑。
我本能地向前走,看到了一张桌子。在桌子上,放着一本磨损的旧笔记本。
翻开笔记本,我发现这是一个日记本,上面用不甚工整的字迹,急促地记录着一行行黑字。
我尝试去辨认这字迹:
1月21日
今天,林薇就要进行最为关键的心脏移植手术了。经过术前检查,■■■的心脏与林薇相性良好,移植后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恢复身体机能。
林薇并不知道这颗心脏是如何来到手术台上的,她也不需要知道这一切。她的父亲已经为此付出太多,他付出了他的妻子,他的家产,很快,也将付出他的工作,只为了换回他最疼爱的女儿。
即便事后被警察找上门,他们也不能把移植好的心脏给再取出来!
孩子他爸也不需要知道,■■■的死,其实■■■■■■■■。
凌乱的字迹,被涂黑多处。
断章的文字,让我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
容不得我思索片刻,我的意识再一次被抽离。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桌面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立于灯下的人影。
“这,这是……”
我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是,是林薇?!这张脸,这幅身形,不可能是别人。等等,她是林薇,那——
“那,那我是谁?”
我情不自禁说出了口,却发现自己的声线依然纤细。
等等,这副身体,我,我还是林薇?那,我是林薇,她是……?
“你——”
忽然间,“林薇”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回荡在这一片黑暗的空间里,空洞而凄厉。
“——不配带着罪孽活着。”
她的后半句话,突然变得振聋发聩,我捂住双耳,却无法阻止这如尖刺般的声音贯穿我的大脑,仿佛让我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刻骨铭心的痛楚,吞噬了我的身体。我感到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胸口如刀绞般剧痛……浑身上下,犹如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侵蚀骨肉的毒液。如同身体拒绝活下去,细胞拒绝继续工作。
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涌入了我的脑海中。
那是……林薇在病房里的记忆……在林薇的眼中,漆黑的病房里,冰冷的仪器,包围着惨白的床铺。
那是……林薇在餐桌前的记忆……不过似乎是儿时的记忆。一位温文尔雅的女人,端上了一盘热腾腾的烧鸡翅。
“慢点吃,别烫着了……还是按照你喜欢的方法做的……”
“啊……”
我猛然惊醒,却发现刚才无限接近于真实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境。
我正身着草莓睡衣,躺在女生宿舍的一处床铺上。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已安然入眠,萦绕在我的耳畔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这场梦,一定不是一场简单的噩梦。
想到这里,我摸到了床头桌上的纸笔,借着运动手环的光亮,赶紧记录下了我梦到的一切——因为有关梦境的记忆,总是转瞬即逝。
记好笔记以后,我觉得困意又至,于是抖抖被子,又睡了过去。
……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转过身,发现已经有几个女生起床了,正在……呃,在换衣服?!不行,我,我再睡过去……
“林薇!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宋知瑶突然站到我的面前,扯了扯我的被子。
“好,好,我马上……”
于是我赶紧起身,换衣洗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宋知瑶就站在门口等着我。
“林薇,一起去吃早饭吧。”
“好……”
“我记得,你的生日好像快到了吧?是几号来着?”
坏了,我,我怎么知道林薇的生日。
“那个,我想起来餐卡忘拿了,等我一下——”
“嗯,好。”
找个理由开脱,我转身赶往宿舍房,准备去拿钱包里的身份证。
九月十二日,啊,就是明天啊……我赶紧默念几遍,然后牢记于心,随即返回去找宋知瑶。
“好……我拿到了……啊对了我的生日是明天”
“嗯,看来我没有记错。”
她思索了一番之后点了点头。
于是,我和宋知瑶一起走进了班里,来到许欣妍的座位旁边。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一如既往地开始了早读。
“同学们开始早读,上课会提问第二单元的短语——”
昨天晚上的梦,嗯,还是记得的。
我记得我见到了,另一个,呃,另一个林薇?!然后,就有了一段莫名的对话,然后感到了一阵生不如死的痛楚。
这种痛楚,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不同于割伤、烧伤,抑或是跌打和扭挫伤,而是一种,由内而外,如同“死亡”一般的痛楚。
这就像是一栋房子屹立于平稳的大地上,虽然没有外力的侵扰,但是房子里却燃着熊熊烈火,灼烧着每一块砖头、每一段钢筋,虽然外表依然挺立,但是内部已然是一片水深火热,终将化作灰烬与空壳……
那种痛苦,我不想体验第二次!
但是,即便我可以切实地感受到这梦境中的痛楚,我依然无法解读这份梦境。
“你不配——带着罪孽活下去。”
这句话,是在说我吗?还是,我所扮演的“林薇”?
“林薇!认真读书,不要发呆!”
“啊啊,好——”
耳边传来了英语老师的敦促,我赶忙竖起来书,目不转睛地盯着课本上的一行行单词,却又心不在焉地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
左手的晃动,让我从思绪中脱离出来。不用说,一定是许欣妍。
“诶诶,薇薇,你在想什么呢?”她探过头来问道。“啊啊,没什么,只是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已。”
“啊,什么梦啊?”
“这个嘛……”
肯定是不能说实话的,那么现在就是我的发挥时间了。
“我梦见,你去丢垃圾,结果被垃圾车运走了。”
“什么嘛,我掐你哦!”
“啊啊,先停先停,且听我把话说完——”
我赶紧按住许欣妍准备掐我的右手,然后继续说道:
“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答应,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然后,然后我喝了你昨天晚上调制的那瓶毒药,然后就开了技能——”
许欣妍露出了混夹着困惑与不满表情。
“——开了技能以后,我跑的很快,追上了垃圾车,叫司机停车。结果把你放下来之后,你还是不醒来,然后。”
“然后?”
“然后我就,给你喂了毒药,把你给喝醒了。”
听完之后,许欣妍马上生气地鼓起了脸颊:
“呜哇哇,竟然是这样的剧本。看我今天不掐死你!”
“不要哇,饶命——”
正在我们推搡时,我不经意侧过了脸,这才恍然看到了一张绷紧的脸——英语老师不知何时闪现到了我们的面前。
“许欣妍!林薇!你们给我站到后面读!”
“都怪你!谁让你跟我闹的,害得我们被老师抓住了……”
下课后,许欣妍略带不满地向我撒气道。
可是,明明是你在闹好不好……我只是附和你而已,顶多算是从犯好吧!你才是主谋!
许欣妍气鼓鼓地拿着杯子出去接水,把我撇在了一边。
“哎,没办法。”我叹了口气,看了看黑板上的课表,伸手去拿抽屉里的课本。
就在这时,我的手触碰到了一片便签纸,我将其取出放在桌上。偌大的便签纸中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忘记过去,替她活下去。”
等等,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塞到我的桌子里的?而且这个字迹,也并非是林薇的字迹——我还保有林薇写字的手感,字体与先前如出一辙,所以我很容易地就比较出着并非她的字迹。
我取出了上一次的纸条与之比对,发现两张字条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一定是同一个人写出来并放在抽屉里的。
既然这个纸条会出现,那么就明确了几件事情:
其一,我代替林薇活下去这个事情,一定有人在背后一手策划、全程知情,而且,很可能就在暗处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其二,有超自然力量在左右这个世界线——这看似是句废话,实则是有理有据的分析。魂穿以后,一切并没有完全恢复到所谓现实的情况,这个世界上,依然存在有我无法想象的一些事情。
其三,关于林薇,我还要很多秘密没有挖掘出来。她的身份与经历,一定不简单。
一阵候课铃响起,我抬起了头。在铃声将落之时,许欣妍才步履匆匆地来到座位上坐定,手上拿着没来得及擦干瓶身的水杯。
“诶!林薇?”
林薇突然把脸凑到了我的面前,使我一惊。
“明天你生日吧?我们今天中午一起去挑礼物吧!哎,对了,宋知瑶也想去来着——”
虽然已经大致适应了女孩子的身体,但是被喜欢的女生贴脸什么的,还是会让我心脏猛跳的。
“啊,嗯,好呀。”
我心不在焉地答了她几句,尽力地让自己保持平静。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校医嘱托我要及时吃药,差点就忘了这个事情了。
药,药,药在哪里呢……既然是比较重要的药,一定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翻了翻包,果真在一个夹层里发现了一小盒药物。白底的药盒上,分明地写着“阿立哌唑”四个大字。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个药似乎并非用来治疗心脏病的,而是精神类药物。
在适用症一栏里,“双相情感障碍”、“癫痫”、“狂躁”等症状整齐地排列在一侧。
搞不懂,这个药难道不是我吃的吗?但是上面又写明了日期和用量,大概是我吃的药吧。我取了两粒胶囊,然后就着水喝了下去。
“哎,这个药,你还需要吃吗?”
一旁的许欣妍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了,便关切地问道。
“呃,医生说,我得好好吃药。”
“那就吃吧。不过,你最近……好像很正常吧?感觉就像从来没生过病一样……”
“这样啊……”
我随口应了一句,开始思考许欣妍这句话的含义。
也就是说,这个药是因为我曾经有过“不正常”的经历,所以才需要吃的,而且这个“不正常”,并不是心脏,而是另一种病症。
哎,疑问太多得不到解答,感觉装在脑子里好累。
“今天早上,许欣妍和林薇没有认真早读,现在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啊,这个……”
我猛地站起来,看了看黑板上的语法填空。
“填to!”
“对的,填to!”许欣妍见我这么答,马上跟上一句。
老师皱了皱眉头,有些生气地说道:
“不对,是for。一看就没有复习,站后边去吧。”
“呃,好,好吧……”
许欣妍白了我一眼,拉着我往后走——拜托,明明是你自己跟的,我可没有义务确保我的答案是对的啊!
“罚你们两个人背新三30课,明天下午之前必须找我背。”
还好我之前就被罚背过,再背就很轻松了,但许欣妍可就惨了。
“可恶的林老头,就知道罚……还有你,薇薇,都怪你把我带偏了!”
“呃呃,怪我喽?”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选择了沉默。
夏末的天空澄澈蔚蓝,未尽的蝉鸣声随着略带凉意的风穿堂而过。
“忘记过去,替她活下去。”
无法理解的话语,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无法理解的事实,缠绕在我的心灵上。
因为数日没睡觉的关系,黑眼圈一直没有消下去,每时每刻,我总是感觉被疲惫缠绕着。
我做不到完全放下过去,显然我也无法对我身边的种种异常视而不见。但是,与其终日生活在这种焦虑和担忧中,不如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地接受眼下的生活,然后平静地活下去吧。
我可以接受吗?穿越到另一个人的身上,然后坦然地认为一切是理所应当?
至少现在,我还做不到。
但是,如果有关我生活的一切,都将如此般进行下去,那我,最终还是要接受。
至少在心里告诉自己,姑且当一个女孩子活下去吧。
放学的响起,许欣妍拉住了我的手,兴奋地说道:
“走,薇薇,给你挑礼物去。”
我望着她明媚的笑颜,会心地笑了笑,轻松地答道:
“嗯,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