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刚入班的时候，就有着明显别于他人的特质。
她坐在靠墙的角落，不爱说话，只是一个人看书写作业，犹如一座冰封的雕塑，居于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个文静的漂亮女孩。
在大家都广结人缘、熟悉彼此的时候，只有她低着头，总是一个人在做事情。而且，如果没有人去主动和她交流，她大概不会去开口吧。
不过很巧的是，她的同桌就是我啊，嘿嘿。
作为一个纯正的e人，在老师固定好座位后，我就开始和薇薇对话了。
薇薇其实是个很特别很有意思的人，懂得知识很多，不管是什么话题，她都能谈上两句，只是不太爱开口说话而已。如果大家多了解一下她，一定会很愿意和她聊天的。
我加了她的微信，和她一起吃饭，一起上学。
说来，薇薇是我高中的第一个朋友呢，既然是第一个朋友，我当然要好好珍惜嘛。当然，之后我们就成了好闺蜜，几乎无事不通，苦乐同享。
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做最好的朋友，做最好的闺蜜，直到高中毕业……不，我们要一起努力，考上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直到啊，有一个周末，林薇约我到一家咖啡馆聊天。
上午九点，当我赶到学校附近的那家星巴克时，桌前的薇薇，一改平日里平静而可爱的微笑，变得愁眉不展。
自然地，我就去问她啊，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然后啊，然后。薇薇好久没有说话，之后才开口，一脸沉重地告诉我：
“我的心脏，不肯好好地工作啊。”
原来，薇薇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靠药物控制，直到高中，本来趋于稳定的病情急剧恶化，医生告诉她，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她可能，需要换一颗心脏。
她说的时候，只是淡淡地讲出了这件事，但是啊，我知道换一颗心脏，一定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之后，薇薇就没有上过体育课了。
再之后，有一天，薇薇再也没有来过这个教室了。
我无论怎么给薇薇发消息，薇薇都从没有回复过我，她的微信朋友圈，也停留在了一个月前。我去找班主任询问薇薇的近况，班主任只告诉我不是很好，并不愿意告诉我薇薇家里的其他联系方式。
薇薇，就像是从来没来过这个班里一样。
但是，权当从来没见过薇薇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到呢？
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啊。
上课的时候，我拍了拍一旁的桌子，却发现这里早就没有人了。放学的时候，我看向薇薇的座位，却想起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就是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几个月。
虽然也交了很多新朋友，比如宋知瑶，但是，但是我还是没法忘记薇薇啊。
就在我感到一切无望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薇薇背着书包，来到了座位上——她回到班里，重新上课了！
我早已按捺不住无处安放的话匣子，想要把几个月以来的有趣事，一股脑地和薇薇聊一聊。这么多的话，简直一下午都说不完呢……
但是，薇薇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还记得我，但仿佛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薇薇，本就沉寂的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总是在发呆，总是在走神，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从薇薇和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了几个月以来的事实。
很幸运，薇薇等到了心脏供体，进行了心脏置换手术，置换效果很好，康复速度也很快。
但是，让人很难想到，也很难明白的是，她在手术后，却患上了许多心理疾病。
双相情感障碍、自闭症、精神分裂症……虽然我并不懂这些病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隐隐之中，我感觉，往日的那个林薇，似乎与我渐行渐远了……
之后的事情，其实让人很难开口。
她性情大变，有时候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呆滞封闭，神志不清，当我与她说话的时候，她常常会愣住而一言不发……而有时候，她又十分烦躁，甚至展现出自残的倾向，曾经拿美工刀在手腕上割出暗红的伤口……
那时，也是我把她硬拉到了医务室，处理了正在渗出暗红色血液的伤口。
但是啊，但是。
在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要守护薇薇。
虽然我不知道薇薇经历了什么，但是薇薇是我最好的闺蜜，最好的朋友，我会成为她的羽翼与翅膀，带她重返昔日的蓝天。
不论她如何变化，哪怕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我也要一直守护下去……
我会一直善待她，关心她。
然后，有一天，林薇突然有了很大的转变。
她变得陌生了，但是，却变得如同一个正常人一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我对薇薇并没有过多的期望，只是希望她能开心健康，即便是现在的薇薇，一直如此，我觉得，她也称得上是个幸运的女孩子了。嗯，我的内心，大概便是如此吧。
过了几天，宋知瑶把我拉到了楼梯的拐角，告诉了我她的发现。
“虽然我还不是完全确定，但是林薇，她大概已经不是以前的林薇了……”
她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通，得出了这个结论。
瑶瑶其实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不管她怎么变，她还是林薇……
“不，世界上只能有她一个人，可以是我的薇薇。”
我只是回以这句话。
我不会构思出花言巧语，也不会讲出让人动容的故事。但是，至少有我自己，打心底里明白这件事，那就是，我对于薇薇的感情，是真挚且不能动摇的。
所以，林薇，当你哭泣的时候，不要低下头。
因为你可以把头，埋在我的胸口，让我紧紧地抱住你。
就像那些患者，不愿意放弃成为植物人的亲人一样。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的人，世界上都只有一个林薇。
即便你变得陌生，甚至无法言语、无法思考，你也是我重要的人。
第八章 看戏的人，还是戏中之人？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一杯咖啡的时间，许欣妍讲完了她眼中的，有关我——林薇的故事。她经历过近乎于死亡的病痛，又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而走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自我穿越以来，遇到的许多让我困惑的事情——医务室护士的话，奇怪的处方药，以及这具称不上是非常健康的身体。
林薇这个女孩子，经历了这个年纪很难承受的变故。而我，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很明了——那就是代替她，好好地活下去。
但是，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如果说，“林薇”这个自我意识的概念，自我代替她活下去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不存在了。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是否只是自我感动、实打实的冒名顶替呢？
内心的纠结无法解开，但生活不会因为你的徘徊而停留片刻，无论我是否找到方向，我必须继续向前走。
“别声张，替她活下去。”
“忘记过去，替她活下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只是循着惯性前行而已，也许我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这样的人并不都是可悲的，因为我们可以在前行中寻找生命的意义，假设我们等到了找到它的那一天，也许就不再迷茫了。
“许欣妍，你真的可以接受吗？我不是林薇这件事……”
“不管如何，我都会把你当作林薇来对待的。”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成为林薇啊。”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亮明最后的底牌。
“林薇是林薇，我是我，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和林薇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又如何呢？”
许欣妍少有地打断了我说话，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和我说道：
“薇薇一直在变，有时甚至无法记得我的名字。但我一直以来都如此，从来没有动摇过，你，就是林薇。”
她随手拿了一块扁扁的石头，丢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下子打了几个水漂，一圈圈的涟漪泛起开来。
“你知道阿尔兹海默症吗？”
“啊，我知道，老年痴呆嘛……”
“假设陪你长大的领家老奶奶痴呆了，谁也记不清了，你还会认为那个奶奶，是那个把你养大的人，然后和以往一样，好好地对待她嘛？”
我愣住了。
意志坚决的许欣妍，动摇了我一直以来的执念。
对于自己的至亲，即便他再如何变化，即便他再如何忘却，不再记得一切他身边发生过的一幕幕，也无法改变他至亲的地位。
“所以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说，你不应该被当作薇薇来对待这种话了，明白了吗？”
就像是电影中，因灾祸而失忆的女主，依然会被男主毅然决然地保护一样。男主既是一意已决，即便一如初见，女孩最终也选择了，选择重新开始，让时间去修复一切……
我既站在这个位置上，又有什么理由，不继续走下去呢？
“谢谢你。”
沉默许久过后，我只挤出了这一句话。
许欣妍笑了，是略带无奈的笑，却又以释怀而结尾。
“我们走吧。”
许欣妍拉住了我的手。
“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她眨了眨眼睛，又说道：“出来玩，最重要的是出来，去哪里都不重要嘛。还有，那个，以后啊，你就直接叫我欣欣吧。”
“欣欣……？”
“啊，这样听着才利索嘛。”
她再一次展露了皎洁的笑颜，带我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上。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啊，对了，这一次，是以我个人的身份给你买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哦。”
“那个，其实……我觉得，上午那件洛丽塔，我就挺喜欢的……”
“真的吗，哈哈哈，果然是你啊，薇薇，你以前也是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的……”
正午的大街上，人流稀疏，唯有我们二人拉着手，在蓝天白云下，穿行于橱窗和门面之间。
往前走了走，离开商业街区，我们来到了一处相对比较陌生的小道。小道的一侧是河滩，另一侧是人烟稀少的公园。
“看，那边，铁路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座高悬于河上的老旧铁路桥映入眼帘。桥上斑斑的锈迹，与桥下粼粼的水光形成鲜明对比。“危桥勿入”的标语随处可见。
我认识这座桥。
当我第一次来到学校报道，途径这里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座默默坐落于河面上的废弃铁路桥。
“这座桥始建于民国时期，64年时翻新过一次，在千禧年时随着旧线路的停运向废弃，你看，还是石子铁路呢。”
我望着那座桥，细细讲述着它的故事。
“这方面你也有了解啊。”
“嗯，因为只有这样为数不多的地方，才能看到，岁月的痕迹。”
正当我陷入沉思之时，她便拉着向前跑去：
“走吧，去上面看看去——”
“哎？不是危桥吗，不可以去的吧？”
拨开丛生的杂草与灌木，我们来到了桥上——准确讲，是桥与陆路的接合处。残留的铁轨上，停着一辆露天的破旧车皮，前方艳阳之下的，便是桥面了。
当我们踏上曾有一日被压得锃亮的铁轨时，欣欣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
“怎么了吗？”
“呃，那个，薇薇，可以拉一下我的手嘛？我，有点恐高……”
恐高啊……
桥两侧的护栏锈迹斑斑、摇摇欲坠，护栏下，便是湍急的江流，这样看下来，的确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我没有顾虑，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欣欣的手。
“我们走吧。”
废旧的信号灯上布满苔藓，石缝里的杂草点缀着一抹抹绿。走在两排棕红色的铁轨之间，闭上眼，仿佛看到一列机车鸣着汽笛，拉起一阵煤烟味的气流，驶过我的一侧。
“给我拍几张照。”欣欣摇了摇我。
“呃，没问题，但我技术并不好。”
欣欣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我前方，摆了个张开双臂的pose.
我没有给女生拍漂亮的信心，但还是尝试了一下。好在风景很搭，光线充足，对于许欣妍这样班花级别的人物，美颜只是一个可选项而已。
“三，二，一，稳住——”
出图效果还算理想。我将照片传给她，与她在桥上逗留了一会儿，返回了路边。
回过神来时，我们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慌忙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忙回到了学校，卡着点冲进了教室。
我和欣欣回到了座位上，抬起头，却发现宋知瑶就站在讲台上点名。
她的视线与我相交，眉间似乎一颤，随即又恢复到了班长平日的神情。
知晓真相的人，只有欣欣和宋知瑶。
欣欣接纳了我。
那，宋知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