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薇薇，国庆节咱们去哪儿玩比较好啊……”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欣欣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凑过来小声问我。
说起来，许欣妍会喜欢什么样的地方呢？是亲近自然的景点，还是热闹的商业街？一般女生应该都喜欢逛街买衣服吧？
又或者，带她去个能玩上一整天的什么地方？
“嗯……”我转了几圈笔，“你觉得呢，欣欣？”
“嗯……可以去熙地港购物，去大上海城买谷子，去球馆打羽毛球，对了，还有新开的那家游乐园！”
许欣妍连珠炮似的报出一串方案，却显然还没拿定主意。
不过，我还有件事得做……
“那个……放学我有点事，咱们回去再聊吧。”
“哈？什么事啊？”
“呃……”
不告诉她实话的话，她肯定会缠着我不放。
“我……得去找宋知瑶商量点事情。”
“什么事不能跟我商量？”她不太高兴地鼓起了脸颊。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事只能问宋知瑶。”
“哎，行吧，随你。”
放学后，我收拾好书包，直奔学校附近那家星巴克。
“呃，我到了——”
走到落地窗边的座位，宋知瑶正一边转笔，一边低头看手里的文件。
“嗯，你先稍微等我一下。”
她挠了挠头，在账目表上写写画画。
“你最近好像很忙啊。”
“嗯，学生会的事情又多又杂，光是整理和申报账表就得花不少时间。有时候差几毛钱对不上，就得从头再查一遍。”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把账目表收进去。
就在这时，一张卡片从她包里滑了出来，飘到我脚边。
“这是……？”
我捡起来，是张印刷精美的镭射卡。
“昨日圆车，玛安那——”
《昨日圆车》……好像是款经典的塔防类二次元游戏。
“还、还给我！”
宋知瑶一把从我手里抽走卡片，小心翼翼地收回包里，脸颊微微泛红。
“这、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她轻声叹了口气，语气忽然有些怅然。
“今日之事，已非同昨日了啊。”
“怎么了？”
“没事。”
她把包扣好，抬头看向我。
“那个……今天找你，其实是因为——”
“等一下。”
宋知瑶忽然打断我，凑近身子，伸手轻轻整理起我的刘海。
“你今天是不是没洗头？”
“呃，因为时间有点赶，就……”
“这么好的发质，得好好保养啊。洗头之前要先梳通，把灰尘什么的都梳掉，然后用恒温吹风机一点点吹干，再反复梳理……”
按宋知瑶的标准，我洗头简直是在糟蹋头发。
不过说起来，她是真的很在意林薇啊。即便到了现在，也依然这么关心她。
“好了。”她把椅子拉好，坐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主动来找我，是有什么要求的事啊？”
“倒也不是有求于你，就是有些事情要问你。”
“哦，这样啊。”
她招呼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
“关于林薇，我想知道有关她家里的事情……”
“嗯，我明白你的想法。”
宋知瑶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图——因为马上就要回家了，前世是宋雨辰的我，并不了解她家的情况。于是乎，她向我介绍道：
“我以前和林薇关系还是比较好的，所以对她家的状况，也比较清楚。”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宋知瑶的手指在我发梢停留片刻，缓缓收回。她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声音忽然轻了下来：
“你大概不知道吧…林薇从小是保姆带大的。”
她转回视线，眼底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她父母在她小学时就离婚了，她跟着父亲生活。但她爸爸是大医院的院长，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家里只能靠保姆打理一切。”
所以，林薇有着沉默寡言的内向性格，也并非没有原因。
“去年冬天…”宋知瑶的声音更低了，“她父亲因为医疗事故被判了刑。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但自从那时起，家里就只剩下保姆照顾她。哦对了，她叔叔偶尔会来看看，但毕竟不是至亲…”
“打扰了，您的咖啡。”
她接过服务员的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放在我的面前，继续说道：
“最让我难过的是她做手术后的那几个月。”宋知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余悸的困惑与担忧，“她变得喜怒无常，常常请假，有时我发十几条消息，她都不会回复我。而有时候，又会和我说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我想关心她，可总是找不到对她来说合适的机会。”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我试图问过好几次，可她要么转移话题，要么直接消失。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是不愿意说，是没办法说——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她又病着，被那些事情折磨的林薇，又怎么能开口把事情的全貌说出来。”
“我以前和林薇关系非常好，我和许欣妍，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两个人了。”
宋知瑶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可是，自从她手术后，她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我从来不曾真正走进她的世界。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能看见轮廓，却永远触不到真实。”
窗外夕阳斜照，将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暖光，可那光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凉意。
“手术之后，她的身体恢复的不错——你觉得身体还不错，没有太多病痛吧？可是过去的那个林薇，已经不在了。”
一阵让人胸口发闷的沉默，无声地宣明了她内心中那团徘徊不散的云雾。
“尝尝这杯咖啡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端起手中的咖啡，搅了搅，品了一口。
焦糖甜，奶香醇，伴随着咖啡回荡的香气，在口中如同烟花般绽放开来。
“好喝。”
我情不自禁地说道。而宋知瑶看到了，微微笑道：
“好喝吗？你以前，最喜欢喝这种咖啡了。糖量、做法、冷热全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方法调出来的。”
果真如此嘛……
我想起之前生日的时候，许欣妍和我说的话：
“真的吗，哈哈哈，果然是你啊，薇薇，你以前也是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的……”
所以，林薇的思考方式，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嘛……
嗯，只是一个没有根据的猜测罢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呢。”
宋知瑶带着复杂的表情说道，起身整理好了衣服。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回聊吧。”
她挥了挥手，飒飒离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天空澄澈如洗，秋高气爽。我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心情有些复杂。身上是许欣妍为我挑选的另一套洛丽塔风格的连衣裙，淡雅的紫色系，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习惯了裙装的轻盈和偶尔掠过腿侧的凉意，但内心深处属于“宋雨辰”的那部分，依然会对这样精致华丽的装扮感到一丝微妙的窘迫和新奇。
“薇薇！这边这边！”欣欣的声音穿透嘈杂传来。她今天穿着活力四射的JK制服，双马尾随着她的跳跃一甩一甩，像只快乐的小鹿。
她身边站着宋知瑶，依旧是简洁利落的休闲装，短发清爽，表情是一贯的冷静，只是看到我时，眼神微微停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瑶瑶好不容易才答应出来呢！”许欣妍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又想去拉宋知瑶，被后者轻轻避开。
“人多，别走散了。”宋知瑶语气平淡，目光却扫过周围。
我们穿梭在光洁明亮的商场里，许欣妍的兴致最高，拉着我们一家店一家店地逛。她对于可爱精致的小物件毫无抵抗力，时不时发出惊叹，然后征询我的意见。
“薇薇，你看这个发卡好不好看？”
她拿起一个草莓造型的水钻发卡，在我头发上比划。
“嗯，挺可爱的。”
我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女生之间互动的方式
“那就买这个！送你！”
她不容分说地拿去结账，脸上是明媚的笑容。
我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心里那股“冒名顶替”的感觉再次浮现，但很快被许欣妍毫不掩饰的善意压了下去。
宋知瑶则更多时候是沉默的，偶尔在我们选择困难时给出冷静的建议，或者提醒我们时间。
她和我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友好但疏离。
下午，我们转战许欣妍心心念念的游乐园。国庆期间人山人海，尖叫声和欢快的音乐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和棉花糖的甜腻气味。
“我们去玩那个吧！”许欣妍指着高耸入云的过山车，眼睛放光。
我脸色一白。作为宋雨辰的时候，我对这种刺激项目就敬谢不敏，更何况现在用的是林薇的身体，而且这心脏……虽然感觉不到明显不适，但潜意识里总有一丝担忧。
“我……我就不去了吧，我有点怕高。”我找着借口，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属于林薇的柔弱。
“哎？没关系啦，我陪你！”许欣妍立刻说道，眼神关切。
“你们去玩吧，我陪林薇在下面等。”宋知瑶适时开口，解除了我的尴尬。
看着许欣妍略带失望但还是跟着其他游客去排队的身影，我和宋知瑶找了个长椅坐下。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我和林薇去上个厕所，你先排着队吧。”宋知瑶开口道。
“啊，好的好的。”许欣妍点头同意。
宋知瑶拉住我，走到了一旁没有人群聚集的空地。
“她一直这样，”
宋知瑶忽然开口，目光追随着排队队伍里许欣妍跳跃的身影。
“对认定的人，毫无保留。哪怕对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我心中一紧，知道她意有所指。
“欣欣她……很善良。”我低声说。
“善良，有时也意味着容易受伤。”宋知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她选择相信你，接纳你，真的就把你当作林薇来对待。”
“你可以接受来自她的所有爱意。因为至少，现在的林薇，比手术后的那个林薇，要让人亲切上一百倍。但我知道，她心底最深处，还是藏着对那个会和她分享秘密、讨论未来、眼神里有同样光芒的林薇的怀念。”
我沉默着，无法反驳。
这一瞬间，我感觉到，许欣妍对我的好，越是真挚，就越像一面镜子，照出我身份的不协和音。
“我不会阻止她对你好，也不会刻意在她面前揭穿你。”宋知瑶继续道，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我能听见，“但请你记住，你现在所感受到的关心和温暖，是过去的林薇带给你的礼物。我希望……至少，你要足够努力，成为像林薇那样优秀的女孩子。”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我内心最隐秘的不安。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
过山车带着一阵巨大的呼啸和游客的尖叫从我们头顶掠过。那一刻，莫名的眩晕感再次袭来，眼前景象微微扭曲，耳边似乎响起一阵混乱的嗡鸣，夹杂着模糊的、像是仪器滴答声和压抑哭泣的幻听。
「……你，不配，带着罪孽活着……」
那梦境中空洞凄厉的声音碎片般划过脑海。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幻听和眩晕感已经消失，只有过山车远去的轰鸣和周围游客的喧闹。
“你怎么了？”宋知瑶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没……没什么，可能有点晒。”我勉强笑了笑，掩饰道。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没有追问，但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手中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对面那头，传来了林薇的声音：
“嗨，快要排到我们了，你快来啊。”
看着她纯粹的笑容，我内心的阴霾暂时被驱散。
“好。”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然后呢？就是被过山车疯狂折磨到面色煞白的展开了。
傍晚，我们坐在餐厅里休息。许欣妍翻看着今天拍的照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下一站去哪里。宋知瑶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学生会的事务。
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是“欣欣”，下面还有“瑶瑶”，以及那个备注为“张阿姨”的联系人。我点开“张阿姨”的对话框，上次联系还是她确认接我回家的时间。
再往上翻，记录寥寥无几，大多是简洁到近乎程式化的对话，关于回家时间、生活费、注意事项。
好奇怪，这份聊天记录，原本就是这样的吗？
我犹豫了一下，又点开朋友圈。林薇过去发的动态不多，最近半年更是几乎空白。
许欣妍凑了过来，“薇薇，在看什么？快看这张，我们三个的合照！是不是超好看！”
她指着屏幕上我们三人在游乐园门口的合影。照片里，许欣妍笑容灿烂，宋知瑶表情淡然却柔和，而我……穿着洛丽塔裙子的“林薇”，脸上带着一丝有些拘谨但真实的微笑。
那一刻，我恍惚觉得，这个画面似乎也不错。
但是，在晴朗的天空中，有一团小小的阴云，徘徊在澄澈的天空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