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雾芷又做噩梦了。
“你又心软了……”
“心软的傻子，是不能复仇的……”
她感觉自 己在坠落，没有支持，没有锚点，就这么在虚空中坠落。
很绝望不是吗？和这个世界一样，无药可救……
好累，每天都在带着面具过活，好窒息，为什么要说喜欢我这种人……
想杀人……一个不剩的那种……想看见鲜血，看见人们恐惧的表情……想看他们亲眼见证自己是如何让灾难降临的……
她没错吧……她至少努力过，努力过变得善良，变得关心他人，努力过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但她不想努力了，就像梦里那句反反复复响起的声音所说的，我们的善良，到头来还是变成了死亡的悲鸣，那么这一次就让我化身审判者，告诉他们——
天使，也是会黑化为恶魔的哦……
“向雾芷？”江淮澜的声音模糊地传进梦中，向雾芷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对方抱着猫站在床边，“它好像饿了……抱歉，想了一晚上，还是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好。”
向雾芷坐起身，意识渐渐回笼，几次呼吸后心跳逐渐平缓，她冷静下来，笑着教江淮澜给小猫冲奶粉，趁机撸了撸它的头，待江淮澜点点头走出卧室，才收起笑容，略带恍惚地看向日历上，那个用红笔圈出的数字。
该死的，都在今天结束吧。
夜幕降临。
方舟组内，执行者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获得了上级的批准，这次由向雾芷领导的任务，特别允许可以带刀器甚至枪支，江淮澜把玩着匕首，感叹着暗中执行下毒任务这么久，想不到还有用上“硬核武器”的一天。向雾芷嘿嘿笑着走在兴奋的人群中，口中重复着“谨慎使用枪支”，还悄悄绕到江淮澜身后，问她要不要多来几发子弹。
“不必，你够用就行。”江淮澜淡淡回应着，“今天可是你的主场，也是你的最后一次狂欢，你可得玩的尽兴。”
“好嘞！感谢提醒！”向雾芷乐呵呵地应下来，仿佛他们今天不是执行重大任务，而是开一次盛大的派对，她举起对讲机，嘴角还是勾起的，眼底却早没了笑意，“各部门听令——”
全场安静，江淮澜收起匕首，双脚分开，俯身准备冲刺。向雾芷抬头看着一点点消失在天际的霞光，在日光消散的最后一刻拼尽全力喊出那句她等了十几年的指令——
“行动开始！！！”
夜色中，一道道黑影穿梭于街巷，楼房，电线杆，绕过人群，绕过通明灯火，绕过欢声笑语，迈着名为仇恨的步伐，走向最后的目的地。
“一号行动组，拖住守卫，二号行动组掩护我前进！”向雾芷冷静地发布着指令，前进的脚步只快不慢，那是江淮澜布下的棋局，从第一步开始就毫发不差，奠定胜利，而她要做的，就只有果断出手，破门，子弹射中灯管，忽视惊叫，忽视哭喊，忽视那无比熟悉而又无比痛恨的声音……
“呀，你找过来了呢……你，长大了啊……”
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胸膛，向雾芷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看见鲜血喷涌而出，看见仇人含泪的眼角及流血的嘴角，死状很惨，和父母当年的几乎一样，只是这脸上的释然又是怎么回事……
“爸爸……你怎么了……呜呜……”孩子的声音传入了她耳中，她的脑子从一片复仇的思绪中被抽离出来，感受到了外界的信息。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见了自己手上除了鲜血，还有奶油，源自桌上的蛋糕，双层的，有点像自己5岁时的生日蛋糕，墙角缩着几个孩子，小小的，抽泣着，稍大一些的将年纪小的护在身后，熟悉的动作让向雾芷浑身一颤。
“你有孩子了。”她踹了一脚那人的尸体，无力地笑了，她从那群孩子脸上读到了悲伤，恐惧，还有浓烈的仇恨……
十几年前，那个仇人毁了她的家，她的童年，她的一切。
十几年后，她同样以侵略者的身份，毁了他的家，他孩子的童年。
十几年前她从床底被救出，抓起地上丢下的一把手枪，用最后一发子弹泄恨一般打了一个空枪。
她没想到，那颗子弹飞了十多年，在今天正中她眉心。
她的心顿时碎了一地，伴随着她自以为是的希望与救赎，一切都在坠落，模糊，扭曲，唯有那可悲的生命还在循环着绝望的挽歌，不知那天使长出了恶魔的翅膀，光明投入了暗影，受害人成了罪魁祸首。
摔落在地的音箱断断续续地唱着生日歌，刀尖抵住了孩子的咽喉，对讲机里传出最后一道指令—— “任务完成，迅速撤离，我断后。”
她抚摸着孩子们的脸颊，感受着他们的颤抖，想象着十几年后他们高喊着复仇的“正义口号”闯进她的家，完成又一轮循环。可笑啊，可恨啊，可悲啊……停下来吧，大家都很累不是吗？大家都有罪不是吗？
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心软。
那就由我，结束这场罪恶循环吧……
火光骤然吞噬了一切，向雾芷抱住了那群孩子，就像是抱住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江淮澜，你看，弹药可太充足了……
对不起，蛋糕房的约定，或许无法实现了……
好不甘心啊，就这么……死了……
小猫的名字，记得想……
面具……不在了……
可以呼吸了……
好疼，好烫，好害怕……
结束了，结束了……
大火烧毁了一切，无人生还，新闻报道的解释是，一家人在吃饭时煤气爆炸，具体原因还在调查。
江淮澜有些烦躁地关上电视，看着趴在腿上打盹的小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
几天前，爆炸的瞬间，她就站在不远处的天台，向雾芷安排她守在那里应对突发情况，她趴在栏杆上，还在思考着小猫的名字，向雾芷的蛋糕房，她们未来的片段。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这种东西，但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向雾芷在的话一定会揉着她的头发说“小猫咪也有自己的情感啦”，而她会习惯性地躲开，然后她们会讨论人类情感的根源，情感的弊端，善恶的判断，价值观的定义……
把人类看得这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死在感情上。
又或许，正是因为向雾芷想的太多了，看得太透了，才会被最真实的丑陋和黑暗吞噬，才会选择亲手杀死自己，让自己沉睡在记忆中的火海。
向雾芷，你真是可悲。
江淮澜轻轻将小猫放到猫窝里，学着向雾芷的样子给它盖上毯子，起身，关灯，径直走过向雾芷空荡荡的卧室，来到自己房间门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猫咪。
“晚安，小芷。”
你继承了她的名字，就不能过得像她那样辛苦咯。
“做个好梦，祝你，也祝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