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意识体从沉睡中醒来,很不幸,这个意识体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不过祂还有一段记忆。
意识体的名字叫什么祂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在记忆的最后景象是,一辆刹不住的卡车朝祂撞过来,祂的身体在飞出去十余米后开始变冷,耳边混乱的声音络绎不绝,困了之后就睡着了。
醒来后就变成了这样。
一个蚁穴的蚂蚁,祂变成了一只蚂蚁,没有任何人通知,毫无征兆的变化。
蚂蚁先生?或者说小姐,按照它原本的记忆,它曾是一名男性,姑且叫它蚂蚁先生吧。
就这样,蚂蚁先生醒来了。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空间。不过它却看得见,跟其他蚂蚁不一样,蚂蚁先生好像还具备五感。
周围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不时还有什么生物擦过它的身体。
那些是它的同胞们,密密麻麻的在忙碌,用**喂食蚂蚁幼虫,白色的米粒状虫卵密密麻麻附着在一块地区。
换曾经还是人类时的它,肯定会被这种场景激起全身鸡皮,但现在它没有任何反应。
这里是……?
蚂蚁先生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周遭的情况,自己的变化。
或许是变成蚂蚁的缘故,作为人类的记忆还在,但是感性却已经缺失了大半,导致它在理解了一切之后并没有显得太慌乱,甚至还有一种其他的,莫名的悸动。
就比如现在,它心中莫名地会产生想要修建巢穴的念头,这是它作为一只蚂蚁毕生的使命!
不行,不行!
猛猛摇头的蚂蚁先生否定了这个使命,
再怎么说,它原本还是一个人类,就算变成蚂蚁,也不能浪费时间在那种地方。
要想办法变回去才行,它还不想做一只蚂蚁活一辈子。
周遭的蚂蚁们都没有关注这个愣在原地的同类,它们像曾经社会上的路人一样各自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先看看这个蚁穴有多大吧,蚂蚁先生下定决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米粒式茧——这是助它成熟的茧。
脑子还有自己作为幼虫的记忆,感觉……心里有些复杂。
蚂蚁先生苦笑。
兜兜转装在蚁穴里爬了几个小时,这个迷宫一样的蚁穴丝毫没有要向它展露全部地貌的样子。
虽然探索速度慢得出奇,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当它爬到蚁穴的某些腔室内,蚂蚁先生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那是人类的痕迹。
准确来说,那是曾属于人类的物品,和曾是人类的骸骨。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蚂蚁先生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在骸骨的身上,装备着中世纪的甲胄,武器也是一些冷兵器,其中有不少打扮的像前世某些冒险游戏里的魔法师。
在这里的,还有几只拥有巨大双颚的黑蚂蚁,它们的颚一张一合,碰撞发出的却是金属尖锐的声音。
看着这些不好惹的家伙,每一只的个头都比那些骸骨大。蚂蚁先生的体型不如它们,但是也和地上那头骨差不多……
一般蚂蚁会长这么大个头?虽然早有预感,但实际看到后还是会惊讶。它转生的世界,似乎超乎常理。
抱着这样的心情,蚂蚁先生悻悻离开腔室。
这种现实摆在眼前,其实还不足以动摇蚂蚁先生,真正让它得出这种结论的是另一件事。
每一只蚂蚁的头顶上,都有一串数字,数字在一秒一秒地减少。
它亲眼看见,一只负责喂食的蚂蚁头顶的数归零,然后它就瘫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蚂蚁先生检查过了那个蚂蚁,怎么看都是衰弱而死的样子。心情沉重地看着死去的蚂蚁被其他蚂蚁分食后,它再度把注意力放在每只蚂蚁头顶的数字上。
它心里有猜测了,但为了排除是个别的例子,它又观察了不少倒计时接近零的蚂蚁们,在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这些蚂蚁都会毫无意外地死亡。
死亡倒计时吗,这种残忍又可笑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它的视线里?
蚂蚁先生自暴自弃的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
5702478秒,换算成日子就是三个月多一点。
也就是说,它只有三月可活了。
不是它脑子不正常了,而是现实在告诉它,这是一个奇幻世界,就连蚂蚁都能长到人脑袋那么大,空气中也似乎有这什么,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的东西。
蚂蚁先生挥了挥它的两条细足,就像实在搅浑一盆平静的水,把空气中混杂的某种东西搅动……
瞎猜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走出这蚁穴,看能不能找到人帮助自己摆脱只有三个月的寿命危机。
它还不想当一只蚂蚁过一辈子,要是真死,它也想作为一个人死掉。
蚂蚁先生思考着这些严肃的问题,并且掌握了了一项不用学的新技能——和蚂蚁交流,靠着脑袋上的两根触角,能和其他蚂蚁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哪里有食物,那里能通往外界。
这让蚂蚁先生原本沉重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靠着不断和蚂蚁同胞们交换信息,蚂蚁先生很快找到了进食的地方,一个巨大的腔室内。
和前世的蚂蚁们一样,这里的蚂蚁们也会从外面捡回来动物尸体,不过这里的尸体可不是飞蛾,螳螂这种小巧可爱的东西。
牛羊之类的牲畜,狼鳄之类的野兽,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物种庞大存在,身上的鳞甲看起来无比坚硬,一颗硕大的头颅倒伏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要不是看到它腹部被蚁群掏空了,蚂蚁先生还以为这个庞然大物只是睡着了。
这个东西怎么看都是幻想世界里的龙吧?!它的蚂蚁同胞们居然能打败这种东西?
吃惊之余,蚂蚁先生还没有忘记自己来此地的目的。
带上一些食物,然后从这个蚁穴里先走出去。
蚂蚁先生小心翼翼地挑选合适的“干粮”,可这里几乎都是血淋淋的生肉,它靠着自己两个强有力的口器撕下来一块牲畜的腿肉。就这样叼着一路慢慢向着出口爬去。
没有其他蚂蚁阻止,它很顺利的找到了出口方向。但是洞口不正常地堵着密密麻麻的蚂蚁们,像是塞满汽车的马路隧道,只不过天花板和墙壁都有。
还有不少黑色大个头的兵蚁,它们齐刷刷地对着洞口散发敌意,空气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有敌袭吗?这样严阵以待。很快,那就看见了不妙的东西从洞口外飘进来。蚂蚁先生不存在的眉头皱了皱。
一股肉眼可见不妙的绿色雾气,所过之处蚂蚁头顶的死亡倒计时迅速归零。
傻瓜也能看出这是什么,明显是有人放毒啊!
真是倒了大霉,蚂蚁先生才转生不过半天,都还没开始适应就又要死到临头了。
怎么办,逃到巢穴深处吗?蚂蚁先生大脑飞速旋转,马上它就否定了这个决策,逃到深处去无疑是慢性死亡,等毒气扩散到整个蚁穴,逃到哪里都没用,而且毒气扩散速度比想象中快,根本来不及逃。
它的脑子闪过前世,自己曾亲手用草木烟去熏蚁穴玩的经历,也许这是它前世无聊玩弄生命的福报。
尝试去找其他出口?它也不愿意去赌这种没把握的事情,出口就在这里,那么从这里硬闯才是最有生存可能的。
前面的蚂蚁们也都开始暴动,一股脑的往前冲,蚂蚁先生混进这些暴动的蚁群中,期间还一直降低呼吸的频率,能屏息的时候就尽量屏息,减少毒气入侵,这种大规模的毒气,八成不是沾了必死的类型。
没有蚂蚁先生这样聪明的其他蚂蚁们就比较惨了,头顶的数字下降的速度已经可以用闪烁来形容了。下降速度比较慢的也都是在用身体硬抗。
好在蚂蚁的数量足够多,就算中途倒下大半,最后到空口的也都有可观的数量,这样就算放毒的敌人在外面拦截,也有浑水摸鱼逃出生天的可能。
蚂蚁先生算盘打的响,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冲的最快的蚂蚁们在临近出口的时候却停下了,不对,准确来说,是它们撞上了什么东西,被迫停了下来。
那是无形的障壁,名为魔法的伟力,很可惜,此时的蚂蚁先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妨碍它分析现在的状况,用烟熏蚂蚁,肯定要拿什么堵住出口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情况应该差不多。
可就算是理解了现状又有什么用,背后的蚂蚁一直在往前冲,只要它稍有停顿,肯定会被身后的蚁群踩死的。
……
“喂!居然有漏网之鱼,弗淘,你不是说你的魔法百密无一疏的吗?”
刚一出蚁穴,就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言已经不是蚂蚁先生前世所知的那一套了,但是它依旧能听懂。
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那中年男人说话的功夫,极其随意地一挥手里的长剑,把一只嘴里叼着蹄子的巨大蚂蚁完全斩断,上半身和腹部完全分离。
中年男人看到掉落在脚边的牛蹄,不爽地嘬了一口:“果然是它们袭击了这附近的村庄,真是群不知死活的畜生。”
“居然真的跑出来了,我要检查一下封魔术式,你警戒一下,说不定还会有蚂蚁跑出来。”
被唤作弗淘的男人是一个穿着打扮极其像幻想世界作品里的魔法师,此时的他一脸出乎意料的表情,说话之余还不忘吩咐他的同伴。
“啧,不要命令我啊,本来就烦透了。”
中年男人心情极差,原因也正是这次的委托,剿灭一群迫害村庄的蚂蚁,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内心的焦急感一直让他坐立难安。
“森林最近不太平,之前有人看到了巨大的狼爪印,还有切割的痕迹。你还是快点完工得好,墨迹鬼。“
嘴上抱怨,中年男人还是会老实地提高警惕,另一个魔法师的男人弗淘轻笑一声,就忙自己的了。
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布置的魔法后,他还真发现了一些异常,魔法阵被冲坏了一点,虽然很快就自行修复了,但留下的痕迹却是掩盖不了的。
是刚才的白魔蚁冲坏的?……
按理说,白魔蚁的个体没有运用体内魔力的能力,所以他是用的那种针对物理攻击的封魔术式,如果是变异的个体,能突破他制造的屏障也说不定呢。
弗淘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可惜,这只变异的个体刚一出来就被他的同伴斩杀了,要不然活着的个体比尸体更有研究价值。
回到伙伴身边,弗淘说。
“没有问题,封魔术式依然发挥效果,这样最后一个出口也堵住了,返回队长那吧,最后的罐毒步骤也做完了。”
弗淘看了一眼地上半截的蚂蚁先生,将它砍下的腹部捡起来,一圈一圈用某种布包裹,然后收进腰间的挎包里。
看到这一幕的持剑中年男子开口打趣:“你们阿特拉斯出来的魔法师是不是都这样啊?”
“学术研究罢了,这只白魔蚁能穿过封魔术式,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你这家伙不要小看研究者啊,你老婆给你搓澡的时候,用的香皂都是我们发明的。”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说不过你……”中年男人一脸无语,乖乖闭上了嘴巴。
随即二人就这样离开了。
……
蚂蚁先生还留着一口气在,它应该庆幸那人只是拿走了自己的腹部而不是主体,要不然它装死就没有任何作用了。
好的,危险的人走了,自己要怎么办呢?多亏了刚才中年男人那一计斩击,现在它头顶的倒计时以一种很快的速度下降着,不用看这种东西也知道,它已经濒死了。
好了,该怎么办呢?
就在刚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后,蚂蚁先生破罐子破摔下,就算看到了外面有人,它也要用豁出小命的心态,去撞击那道无形墙壁,也是这时候,它发现原本能挡住其他蚂蚁的墙壁,对它而言却是畅通无阻。
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它还是难逃一死,越过墙壁的第一时间他就被一剑两段。
明明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什么特异能力的,结果马上又要死了。
都怪自己没有沉住气,应该再多观察观察再行动的……
运气也是导致这种情况的因素——要是自己一开始得到的信息是另一个外界无人的洞口,从哪里出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完蛋喽~自己还没当够一天的蚂蚁吧?那两个人的对话它听的真真切切,这个世界有魔法,地下的龙尸无疑是奇幻生物,我的身上也似乎有什么特殊能力,要是正常开局,肯定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蚂蚁先生在这种绝境当中,却还能保持一颗正常甚至乐观的心态。
哈哈,其实是在强撑,安慰自己的说辞啦。
这里是奇幻异世界吧?现在还不跳出来某个男神女神出来救命,我可就真的歇菜了。
没有动静。
蚂蚁先生心里叹气,它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幻想。马上,一股困意袭来,意识差一点点就消失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昏迷了那就真的死定了,蚂蚁先生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它的面前,还有一截牛蹄。
它看着那从蚁穴带出来的唯一食物,心里冒出的念头却是:把这个吃了之后,会不会就能痊愈了。
不过它马上摇摇头,苦笑自己这是病入膏肓胡乱投医。
算了,死就死吧,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又有何妨,这次它还要一只保持清醒地死去。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昏昏沉沉地一睡不起,能同时体验两种死前状态,整个世界也只有我能做到了吧,拥有这种特殊,何尝不是一种伟大。
蚂蚁先生又开始了自我安慰,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它会害怕地全身发抖的。
时间一秒秒的过去, 死亡倒计时变成什么样了?蚂蚁先生不知道,因为变成这样后,它再也没敢看头顶一眼。
不过蚂蚁在失去下腹之后还能顽强活下去啊,就算这样,这也过去太久了吧,蚂蚁先生都感到有点无聊了。
就在蚂蚁先生想要对天大喊的时候,不存在的耳朵传来了动静,它朝动静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一只长着黄色独角的白色生物,蚂蚁先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独角兽,不过眼前的生物并没有白马的身体,与那独角连接的,是一只白色兔子。
独角兽(白兔版)向着蚂蚁先生的方向望来,它察觉到了蚂蚁先生的虚弱,但是红色的眼睛还是透露着谨慎。
独角兔一点一点的靠近蚂蚁先生,它有什么意图不难想象,总不会是来给蚂蚁先生疗伤吧?哈哈……
一直忍耐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了。蚂蚁先生身为人时,也绝非什么逆来顺受之人。
人就算了,连兔子都敢欺负到我头上了,我可不是好惹的哦,想吃我就放心大胆地来吧,我绝对会扯下你的鼻子然后塞进你的屁演里。
蚂蚁先生抓狂地开合口器,六条细足在地上挥舞,完全失去冷静的样子。
虚张声势起到作用了,独角兔果然不敢靠近,但也只是在远处观望,没有要走开的打算。
还挺聪明的嘛,想要等蚂蚁先生耗光最后的体力吗。意识到这点后,蚂蚁先生也放弃了这种张牙舞爪的行为。
不过也没有彻底放弃,而是慢慢地,伪装成体力耗光地萎靡模样,不断放缓动作,最后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面对狡诈的人类,独角兔轻易的就中招了,它放心地凑上来,在蚂蚁先生身边转了一圈,探出鼻子嗅嗅,正要张口去扯蚂蚁先生的前足。
这个时候,蚂蚁先生动了,它看准的这一时机,迅速咬住了独角兔的脖子,有多大的力气就用多大的力气,抱着死也要拉一个陪葬的心态发动的攻击,下手根本不知道轻重。
想象中的脑袋直接咬断的画面没有发生,蚂蚁先生高估了自己的咬合力,或许是和自己本来就奄奄一息的关系,总之这样的攻势只让独角兔无法呼吸,反倒让它的全力挣扎起来。
可无论独角兔这么挣扎,用腿蹬,翻滚,甩头,狂奔,这些都无法让蚂蚁先生松口。
看到这幅场景,心情大好的蚂蚁先生有些得意,这样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虽然其中不乏有迁怒的意味,但谁让这兔子不识好歹,想吃它来着。
不经意间,蚂蚁先生还看到了兔子先生头顶的死亡倒计时,也是以惊人的速度变化呢。
蚂蚁先生是那种,越是生死相搏越能冷静下来的类型。于是,它开始思考着这个数字代表的含义。
归零就意味着死亡,正常来说,这是一个以恒定速率减少的倒计时,并且一个正常的生物,只要没有突发情况,这个数字一般都是该种生物的最多存货的时间吧?
但是像这样,死死咬住独角兔的脖子,让他窒息,那么就会让原本能活几年的倒计时就会变得不可靠。
人也是,即使能活五六十年,但是不呼吸五六分钟就会死,那五六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好像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但是反过来,假如蚂蚁先生此时松开掐住独角兔的口器,等到独角兔恢复如初,那之前减少的数字又会加回去吗?
没有试过,蚂蚁先生无法得出结论,它也不想试,因为它要独角兔死。
啊,疼……可恶,不要在别人思考的时候到处那我当垫子撞树啊,死兔子!
头顶的数字原本就比我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不要浪费好好活下去啊。但你偏偏要惹我,既然不想活了,那就把命都给我啊!
蚂蚁先生腹怨不停,颇有种这个世道真是不公的意味在。
但蚂蚁先生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样怨天尤人的胡言乱语,居然也会成真了吧。
就在他心里产生那种想法后,没有任何征兆的,蚂蚁先生和独角兔同时停下了所有动作。
意识一瞬间变得花白,蚂蚁先生忘记了自己上一刻在干嘛,忘记了自己是谁,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丧失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就像被人关在一个狭小的盒子里,禁止说话,禁止视物,禁止呼吸,就连思考都是禁止的……
失去了五感,本能的应该会感到恐惧,但是蚂蚁先生没有,甚至此时此刻,它还有一种别样的安心。
在它身上发生的变化不知从何而来。
像是用橡皮擦擦去铅芯,再写下其他的内容。
像是一块泥人被捏成一团,又重新捏出另一副模样。
更像是在母体中,从细胞成长成婴儿。
不过,这种感觉,却是似曾相识的。
失去时间感后不知多久,蚂蚁先生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但是除此之外,其他的感知能力还是失联的状态。
记忆开始错乱了,最开始的时候,它是一个在现代社会毫无作为的无聊男人,死于意外事故。之后,它也有作为一只刚成年的蚂蚁的自觉,到了现在,它又多了一份关于自己生活在大森林,过着朝不保夕,畏畏缩缩生活的兔子记忆。
它开始为理解现状而思考。
我记得,我找到了一只濒死的蚂蚁,然后还有牛蹄,原本我打算就此饱餐一段,可这只蚂蚁很狡猾,它偷袭了我……
不对不对,蚂蚁是我才对,我狠狠咬住独角兔的脖子,想要拉它陪葬……可是,那种被咬住脖子的痛苦也是绝对真实的。
都不对吧,我应该是人才对,最开始的目的也是为了从蚂蚁变回人类,才开始行动的。
自我认同感极近崩溃,好像有三个意识被胡乱的杂糅在一起,它没法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说起来,这种感觉我已经体验过一次了。
那是我第一世发生意外事故发生之后,死去,自己也有这种混乱的感觉,有两份记忆出现在一副躯体上,作为蚂蚁幼虫的短暂且微弱的记忆,和作为人冗长且强烈的记忆。
原来,转生是把我的意识融合到其他生物的身体里啊……
而融合了两个意识的蚂蚁先生,因为选择了人类的记忆作为它行事的决策参考对象,所以才没有发现吗?
这是无意识的选择,只是意识孰强孰弱的简单问题。
加上那一次的混乱极其短暂,以至于它完全忽略了转生时候的这段记忆。
不过这次显然不一样了,新出现的独角兔记忆很强烈,有着好几年的丰富经历,是不容易忽视的存在。
不论哪一个意识都不可以磨灭,所以它既是兔子,又是蚂蚁,也是人,或者说三者都不是,而是融合了三种意识的另一种生物。
这就是它来到这个世界所获得的能力。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它感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泥土气味混杂在清风之中,耳朵也能听到莎莎的风声了。
嘴里有铁锈的味道。不过眼前看到的还是空白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景象从白幕中缓缓浮现。
蚂蚁先生……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兔子先生了。兔子先生呆呆地矗立在森林中,脖子上挂着半截巨大蚂蚁的尸体。现在的它目光呆滞,还没有完全接受眼前现状。
兔子先生胡乱的用前肢扯下脖子上的异物,牵扯的疼痛感把它的思绪拉回现实。
突然,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袭上它的背脊。它奋力地向侧位一跳。
这是身为弱小魔兽长期生活在自然所练就的本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飓风吹来,像是激射而来的箭矢,轻而易举的击破了兔子先生的皮肉。
周围的血腥味攀升,兔子先生重新站稳后,皱起了不存在的眉头。
沉闷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进,空气中的血腥气息越来越浓,兔子先生也看清了这个危险的来者。
那是一头青白相间的狼,体型巨大,堪比前前世的成年大象,血腥的气息就是从它的巨大狼嘴里发出的。
它正叼着一具人类的尸体在行动,凶戾的眼珠投出刺人的视线,与它对视的兔子先生全身白毛倒竖,不敢动弹一下,它有预感,自己只要背过巨狼逃走,刚才那种无形的攻击又会袭来,第一次躲过去全是靠着直觉和幸运眷顾,它不觉得这种好运能多次眷顾它。
巨狼将尸体放在地上,兔子先生凑巧看到了这具尸体的脸,正是不久前一剑砍断它下半身的那个中年男人,一时间它还呆住了。
巨狼不管看呆住的兔子先生,一只脚压住尸体下半身,狼嘴一张咬住胸膛,将尸体撕裂成方便进食的形状,内脏哗啦啦流落一地,
出乎意料的,兔子先生对残忍场面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谨慎地盯着狼的动作,身子一点点往后挪。
不知道是巨狼根本不在乎,还是没看到?这种小动作一直持续到巨狼吃光了尸体的内脏,现在它重新打量起兔子先生,此时两人的距离也和开始的时候拉开了大半。
巨狼咧嘴一笑,像人一样,兔子先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刻,它就飞了起来,狂风卷起兔子先生,它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不停旋转。好在这具身体素质比想象中的好,摔在地上并没有致死,也有可能是高度根本不高,但它已经没有时间去分辨了。
因为巨狼已经出现在它脸上不到三尺的距离,高大的头颅遮住了半边天,狼嘴的两角弧度上扬,两只绿油油的眼睛锁定在兔子先生的身上,像是好奇,又像是嘲笑兔子先生的不自量力。
事实上是风把兔子先生带到巨狼面前的,后者根本没动,兔子先生根本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面对巨狼的这种眼神,兔子先生只觉得体内一股热血冲进大脑,内心燃烧起火焰。这是由耻辱感牵动的愤怒,是属于人类时的它才会拥有的情感。
总而言之,它觉得自己被嬉耍了。
“嘶——!”
张大嘴巴,俯下身子,兔子先生完全不顾双方的体型差距,一副随时要跃起攻击的架势。
巨狼歪头,这会儿,是真露骨地表现出困惑表情。
什么嘛,完全就是一只哈巴狗的样子啊。
兔子先生在心里讥笑,尽管眼前的狼首只要一低下,就能一口吞下它,不过它现在依旧完全不在乎了。
可巨狼没有像那个意思,兴许是吃人吃饱了,瞧不上兔子先生身上的那一点肉。
在它脑袋里也不知道做出了什么思想斗争,面对弱小还敢挑衅的对手,它伸出前掌。
终于是要动手了吗?兔子先生正要跳开,但是却发现身体动不了,惊讶之余心里又焦急万分。
死局了,它闭上眼,心里有一丝恐惧,也有骄傲。它敢挑战对方,虽然毫无抵抗之力,死得也不窝囊。
想象中自己被一巴掌拍成肉泥……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兔子先生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软软的东西拍了拍。
它睁开眼,看到的是巨狼前肢的肉球。
巨狼收回前肢,最后看了一眼兔子先生,随机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留下愣在原地兔子先生,看着巨狼的尾巴消失在密林深处。
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自己没死?没被吃掉?可是,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这种矛盾的心态,是它一直愣神的原因。
事情结束后的轻松感被另一种情绪碾压,兔子先生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这么愤怒。
无力感,怨恨,不服输,还有对傲慢者的怒火。
这些无疑都是指向那头巨狼的,它可以接受自己被对方轻松拍死,但这是什么意思?
“放过你了,活下去吧?”“没有杀的必要?”“勇气可嘉?”
你是什么热血复仇剧的反派?还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佛陀怜悯弱小?践踏别人的决心一定很有趣吧?
活下来固然好,兔子先生也知道自己很矛盾,知道矛盾感产生的原因,可它就是无法克制这股情绪。
发生了这种事情,它不得不接受自己变成非人事物的事实——换成人类时候的自己,他只会为自己幸存下来而高兴,但是事实完全不同了,它愤怒,它怨恨,这都是因为自己的灵魂被融合了其他杂质。
可以的话,它想对着天大喊来发泄一通,可是它的嗓子发不出像样声音来。
这头奇怪的巨狼,还有那个欺负过我的人类,那个魔法师打扮的男人,不知道死了吗。
这份屈辱,我会铭记于心的,不管你们抱着的是好心还是恶意。
转生才不知道多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这样那样的倒霉事,愤怒之余,就是委屈。事实上,兔子先生已经哭出来了,红红的眼睛全是水,如果旁边有人的话,它一定会狡辩这是眼睛流的汗。
不过现在是无人的密林,还是让它先哭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