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诺阿通站在米兰贝尔森林的村庄中,心有所感。
从当初跟随克罗到现在回到家乡,接近四年时光,他已经和当初大不相同,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认不出他了。
“这里的气氛很诡异。”
他见到的村民们都没有精神,田里劳作的人也只有零星几个。
“是瘟疫的缘故吧,真是凄惨……”恩卡十分同情的说。
这个人在人前总会摆出和蔼可亲的面具。
诺阿通压下心中的厌恶,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一个方向,那是尤米尔的家。
“不要急,我会给你和她见面的机会,但不是现在。”恩卡和颜悦色地递给诺阿通医疗用的绷带。
“你什么意思?”
“实话和你说吧,伊庭教会很关注那一家人,我只是给他们传递情报的,有关罗琳的去处我必须打听清楚。所以这期间必须严格控制你的行动,不能坏事。”
“哼,这种事不和我说不更好吗?”
“不跟你说明你绝对不会乖乖听话吧?到时候连累你的尤米尔一起死可不要后悔,这是提醒,你没得选。”恩卡简单的挑明了诺阿通的处境。“不过你也不要用杀人的眼光看着我,教会那边也让我告诉你,只要不轻举妄动,绝对不会伤害到无辜之人,教会是永远站在人类一方。”
诺阿通接过医生递来的白色纱布,恩卡让他用这些把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遮住。
“现在你的身份是一个全身皮肤烧伤的助手,不要说话,服从命令,在我能让你取下来之前都不准私自解绑。”
看到诺阿通沉默着照办,恩卡满意地点头。
后续的很长一段时间,恩卡带着诺阿通与村中地位较高的人会面,了解情况,诺阿通也知道,原来村子早就申请救援了,恩卡是以伊庭的名义前来的。
半个月时间过去,诺阿通的行动被严格限制死,村外的森林里中有一处集中隔离的屋子,这里躺着百来个人,人正在被疾病溶解。
睡着的全身淌血如同死了,能动的则吐出融化的内脏,空气中弥漫着腥臭,每天都有人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死去。
诺阿通就只能在这个地方活动,每天都要和别人的绝望相伴,这对他的精神完全是一种折磨。虽然后续还有别的人来支援村庄,他也都丝毫不感兴趣了。
他唯一庆幸的是尤米尔没有出现在这种人间地狱里,这说明她没事。
这样对恩卡言听计从完全不是诺阿通想做的,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想看到尤米尔受伤,也不想看到罗琳阿姨遭遇不测,更不想看到自己脑袋被炸飞的画面。
没错,现在的他已经没了敢和恩卡同归于尽的勇气,这些天是他活到现在见过死人最多的几天,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现在还在他的耳边哭喊。
他无时无刻不想快点从这鬼地方逃出去,他不想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恩卡看出了诺阿通的动摇。
“你现在可以从这里离开了,我将不再限制你的自由。”恩卡告诉诺阿通。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不会摘下诺阿通的项圈。
“但是还有个条件,你不能在那个女孩面前透露我的任何信息,你只是今天回来的,你压根不认识我,听懂了吗?”
诺阿通面无表情,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这种态度让恩卡皱眉,他继续说。
“如果你敢做出什么奇怪地举动,我就用项圈控制你的那听不懂人话的脑子,然后你就用余生来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听我的话吧!”
诺阿通一眨眼,面前的恩卡就消失不见,而他的前方,是熟悉的木屋,这是尤米尔的家,他现在就站在尤米尔家不远。
身上的纱布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什么时候摘下的?诺阿通没有印象,但是一个可怕的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认。
恩卡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控制了诺阿通这个人,让诺阿通来到这座屋前,而他本人对这段时间的记忆完全缺失了。
背脊已经湿透,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他的神经,他想用手撕扯脖子的皮质项圈,但项圈一旦收到外力,就会触发防卫机制,诺阿通会陷入被恩卡偷袭后的无力状态。
项圈发挥效用,他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他还在地上顽强抵抗着,尽管看上去那么无力。
远在村子另一头的恩卡通过“过去的极视”看着诺阿通在地上翻来覆去,痛哭流涕的样子,他惬意的喝着下午茶。
最终,诺阿通陷入了昏迷。
醒来的瞬间,他猛地坐起,再看周围的场景已经换到了室内,他正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周围都是木质的……这些都不重要了,诺阿通的目光只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从没有哪个瞬间会觉得看到一个人会如此安心,无论是她那银白长发还是可爱的相貌,都是诺阿通思念无数次的存在,泪水情不自禁地从眼睛里涌出。
他一把抱住床边默默守护他的人。
“啊!”显然尤米尔也没想到见面居然什么话都没说,自己就被人抱住了,她不好意思地开着玩笑,“热情一点似乎也不错,但不再说点什么吗?我可是一直等着你复活啊。”
“嗯,谢谢你……尤米尔,谢谢。”
诺阿通泪崩了近一分钟,尤米尔无奈,只能任由他抱了。
一分钟后,脸上微红的诺阿通放开了尤米尔,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很做了很害羞的事。
尤:“我听克罗叔叔说起你当上水手的事,恭喜你啊,终于如愿以偿了!”
“嗯……”听尤米尔说这话他本该高兴的,但他现在很失落,因为就在不久前,罗琳也说了同样的话。
那时候罗琳拯救了他的生命,而他却被动的让教会知道了罗琳的消息,让那些人把眼光都放到尤米尔和胡德身上了。
完全是恩将仇报,想到这,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诺:“对了,罗琳阿姨现在在哪里?!”
尤:“妈妈几个月前就外出了,到目前为止都没回过家,只寄过几次信。“
诺阿通放心了不少,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罗琳阿姨会不会遭到不测,毕竟都是因他而起。
“妈妈有时候会到处乱跑,有时候也会只呆在一个地方,虽然不知道她在忙什么,至少每次出门会把这个讲清楚,这次很幸运后者的情况,你找她有事吗?我可以写信哦。只是你可能要等很久了。”
尤米尔乐呵呵的表示可以帮忙,但这话里却让诺阿通重新提起心脏。
他意识到一个错误,自己不该在这里讨论罗琳阿姨的事,他和尤米尔的对话说不定正被某人偷听着。
诺阿通马上开始打迷糊:“不,我没事,只是想和她打招呼。”
尤:“哦对了,妈妈的信中也提到你了,她说你遇到点小麻烦,但是现在已经没问题。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有你为什么倒在外面?这么多年不见,你都大变样了,当时完全没看出来,看到脸才知道是你……”
尤米尔炮语连珠,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但诺阿通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想要告诉尤米尔,你和你父亲正被人觊觎着,那个人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尤米尔!”诺阿通突然大声喊了一声,这是在给自己打气。
可这又给尤米尔吓了一跳,她鼓着嘴皱着眉,显然有些不爽了。
“干嘛啊?”
诺阿通迟疑了很久,想说的话又被压了下去。他在心里呐喊,只要说出来就够了。
嘣!!
但是脑子里马上就出现了他脑袋被炸下来的画面,就连尤米尔也被这爆炸波及粉身碎骨。
脖子的线圈开始收缩,幅度明明不大,窒息感却深入骨髓,就像恩卡在他的耳边低语,这是在提醒他。
不要乱说话。
诺阿通全身被一股寒意侵蚀,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汗水已经从头顶冒出,他不敢看尤米尔的脸,刚才靠喊出的气势现在荡然无存。
“……我今天才到这,太累了还想休息一下,你能出去吗?”
尤米尔收起表情,说:“好吧,你睡吧,晚餐时间我会再来叫你的,爸爸去村里摘蔬菜了,他说了今天要做大餐欢迎你。”
“我会好好期待的。”
尤米尔闻言莞尔一笑,临走前带上房门。
诺阿通从床上起来,他已经在心里痛骂无数次懦夫,到这种时候居然退缩了!
这家人对他的恩重如山,可他却因为怕死做出这种丢人行为。
不可以,必须想办法告诉她!
诺阿通的这条命是尤米尔给的,只是再还回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再次下定主意,正当他还在想用什么办法告诉尤米尔才不会连累到对方的时候,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是自己高举着的右手。
手中握着一把刀。
啊?
这里也不是他躺着休息的那个房间了,而是他熟悉的客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有人在不停的道歉,那声音哽咽着,根本喘不过气来,声音的源头来自诺阿通的身下。
诺阿通低头,他发现他正坐在尤米尔的身上。
他的左手掐着一个细小的脖颈,抽泣声从这里发出来的。
尤米尔那张惊恐的脸上一边红肿,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力道极重,嘴角还带着鲜血,银发散落一地,被一只脚无情的踩在脚下。
项圈在收缩,诺阿通开始窒息。
就算没有项圈,这样的画面也让他感到窒息。
理解了这些都是自己做的,诺阿通崩溃地张大嘴巴,不停后退,直到崩溃变成临近极点的愤怒。
就算这样,他也发不出声音,连怒吼都做不到。
诺阿通从这个家里冲了出去,但是很快就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胡德。
“你的身体没事了?”
面对提问,诺阿通根本没管,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恩卡,杀了他!
他抛下胡德,全力狂奔,胡德察觉到不对劲,想阻止他,但他已经跑没影了。
“尤米尔!”
胡德意识到什么,他丢下蔬果,全速赶回。
诺阿通在隔离房外没找到恩卡,急不可耐的他用武力威胁村民,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树林的某个方向。
他放过了村民,带着杀意前往那个地方。
最终前行了十分钟后,他找到一处制高点,这里居然能看到远处一座木屋坐立在那儿,那是尤米尔的家。
“恩卡!!!”
他怒吼着冲上来,但下一瞬间,项圈的无力化发动,他瘫软在地如同烂泥。
“愤怒真是可怕,居然会让你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恩卡平静的声音从上方而来,“与其来杀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多花一点时间想一想该怎么赎罪呢?”
“这……都是你……做的!”
“不不不,动手的人是你才对,我只是在看着,是你冲出房间,大骂尤米尔将你送到摩尼亚。因为你在那儿吃尽了苦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你说着恨不得杀了她以泄愤。哦对,你也打算这么做,你打了陷入痛苦中的尤米尔一巴掌,那一声很响,我在这里都能听见。你陷入癫狂,甚至从厨房夺来菜刀,将她压在身下,就在你准备挥刀捅下去的时候……”
“住口!我很……幸福,在……摩尼亚。尤米尔,是我的恩人,她救了,我的命。”
“什么狗屁幸福,你不过是从一个屎坑里钻到另一个屎坑而已,居然还把这当成了幸福的资本?她做的根本就没有意义,你还是卡西摩多,卑贱又丑陋的卡西摩多,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贪生怕死,忘恩负义,我在一边看着都觉得恶心,在你徘徊不定,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就断定你做不了一个彻底的好人,我只是在揭穿你的真面目,而你就只配呆在粪坑里。”
“胡扯!我已经,无所谓,我这条命了。”
“那又怎样?我该调查的已经调查完了,你的决心一文不值。在你被我戴上项圈的那一刻,你就意味着你在和我的同台竞技中输了,蠢货废物!猜猜我还能控制你几次?还是趁早换个人吧。”
恩卡的话无比残酷,但这是诺阿通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罗琳,不会输。”
“罗琳·格里姆?她的对手是整个伊庭教会,何须我这种无名小卒?”
“你这种人渣,我诺阿通终有一天要杀你千次万次!”诺阿通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呐喊。
“什么?”恩卡凑过耳朵,好像听不见,“搞不懂你在说什么,都这种时候了,明明乖乖求饶比说什么都有用!”
他暴起一脚,踢在诺阿通身上。
“就凭你??没人会看好你这种蠢猪!你已经亲手毁掉的了一切,你明明还是卡西摩多,你根本没变,你违抗不了自己被奴役的命运!过去是债主,之后是我,能听懂吗?”
恩卡狠狠地踩诺阿通一脚,他对诺阿通的怒火总是这么的不明不白,引得诺阿通发出两声干笑。
“你笑什么?”恩卡冰冷的声音传来,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这种情况,他居然能笑得出来,脑子坏掉了吗?
“我现在发现,你和我,很像啊……”
“啊啊啊啊啊!!??”恩卡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离谱的笑话,他一把抓住诺阿通的头发,将他脑袋抬起,几乎是在贴着他的脸说话,“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个,没人承认的,可怜虫吧?”
“哈哈……哈哈哈哈……”恩卡真的笑出声了,但是却是干巴巴的,突然他大吼一声,“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恩卡的手不停扣向地面,他无法忍受被诺阿通嘲笑,在他力竭之前,他都不会停止这种行为。
可就算他费劲力气,留在诺阿通脸上的也不过几道擦痕,这换做一般人早就血肉模糊了。
将怒火全部发泄出来后,恩卡打量着地上沉默不语只是露出诡异笑容的诺阿通,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舒一口气。
他拖拽着诺阿通的身体,一点点的往隔离屋走去。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尤米尔家。
尤米尔正蜷缩自己房间的在被子里,身体发着高烧,胡德在一旁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这个木头般的男人散发着颓丧的气息,他握着尤米尔的手,希望她能好起来。
在半小时前,他匆匆赶回家。
推开门就看见尤米尔坐在地上哭,她的嘴角带着血,脸颊红肿,在她脚边还有一把菜刀。
胡德吓坏了,他知道这绝对和诺阿通脱不了干系,作为父亲,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家伙。但只要他一问起来,尤米尔就说是她的错,胡德无奈,只好暂时放弃追问。
后面尤米尔就发起了高烧,这简直看她心情一样。
“诺……阿通……对不起……”
就连梦中,都在和那人道歉,胡德不知道尤米尔做错了什么,他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因为尤米尔没有告诉他的打算,这么做的原因胡德想不到。
妻子回来后知道这事,也是被尤米尔用含糊的态度应付过去。
但妻子似乎猜到了什么。
从妻子口中得知,尤米尔只是想包庇诺阿通,她害怕自己的父亲和朋友闹矛盾,她打算一个人抗下这份伤害。
胡德很苦恼,他不想看宝贝女儿平白无故的受伤害,但女儿却在包庇那个家伙,但只要尤米尔一天不松口,他就一天不能找诺阿通算账。
后来,木讷的胡德也渐渐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好朋友吵架,因为之后诺阿通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从此消声觅迹,再也找不到了。
诺阿通和尤米尔曾经做的秋千一直还保留在那儿,胡德原本想拆掉的,但尤米尔阻止了,并且很用心的保养着,即使它很早就腐的用不了了。
胡德看不下去,他一点点更换了秋千的零件,直到它完全变成另一个更牢固的秋千,这次尤米尔没有阻止,他们一起玩了秋千。
尤米尔已经能从这件事中慢慢走出来了,伤痛也是成长的必要一环,罗琳如此和胡德说。
自此之后,尤米尔一家默认开始回避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已经过去半年,村子的瘟疫基本已经消停,听说有一个立了大功的医生决定住在这村子,胡德并未在意。
来年,尤米尔十三岁,再次远游的罗琳死于教会的审判,胡德和尤米尔得知这个消息,是一个月后的事。
胡德不知道那些天是怎么过去的,他只知道,他只差一点变成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