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应该有情绪波动的。从小到大，我早就习惯了被忽视，被放弃。母亲和继父……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像个多余的人。姐姐……她活得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无论是追逐那个遥不可及的演艺梦想，还是后来签下契约成为魔法少女……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以为早就习惯了……”
蜜柑的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迟来的、深刻的悲伤。
“所以，我对你的恨里……其实一直藏着那么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佩。而在你救了我之后……”
她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恨意或嫉妒，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清澈，那悲悯的对象，似乎是她自己。
她看着茉莉，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里，可能成功的自己。
“我突然……好像有点明白了。”
蜜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
“如果我干不成的事儿，别人能干成……如果那个别人，是像你这样，强大却又不失本心的人……那未尝……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呢？”
她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却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笑容。
“放过过去的自己吧……也放过……一直拿着这份怨恨，去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内心的……现在的我吧。”
茉莉静静地听着。
蜜柑的话语，与其说是对她倾诉，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自白。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尤其是那句“拿着怨恨折磨自己内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茉莉自己紧锁的心门。
刚才战斗时那些翻涌的、不断“鞭尸”般的痛苦记忆，不正是同样的折磨吗？
记忆不会消失，但或许真的可以学着让记忆放过自己？
茉莉的心头震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让她无法再保持沉默的距离。
她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尖刺、只剩下脆弱和疲惫的蜜柑，看着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和眼中未干的泪意，一种冲动涌了上来。
她不是个擅长说漂亮话的人。
安慰与开解，这些对她而言都太过陌生
随即，茉莉忍着身上伤口的疼痛，有些踉跄地，却异常坚定地走到蜜柑面前。
在蜜柑带着一丝茫然和惊讶的目光中，茉莉伸出手，拉过了蜜柑的一只手臂，然后，她张开双臂，将蜜柑整个抱进了自己怀里。
她的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因为伤口的牵扯而微微皱眉，但环抱的力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和坚定。
茉莉的下巴轻轻抵在蜜柑的头顶，她能闻到蜜柑发间混合着硝烟、尘土和一丝淡淡柑橘香气的味道。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更紧地抱住对方，用自己同样并不宽厚的怀抱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两个同样伤痕累累、同样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灵魂，在这片战斗后的废墟之上，在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中，紧紧相拥。
……
魔法世界的黑夜，并不像现实世界那样纯粹地漆黑。
虽然路灯稀疏，但整个城市仿佛由半透明的水晶雕琢而成。
建筑、街道、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微弱的、晶体特有的辉光。
此刻，清冷的月光洒落，被无处不在的水晶结构反复折射，将整个空间晕染成一片朦胧而清透的银蓝色。
黑暗被稀释了，只剩下一种深邃而静谧的微光，足以看清彼此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情绪。
战斗后的废墟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房屋台阶上，茉莉和蜜柑并排坐着。
她们没有少女应有的矜持或优雅，只是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像两个刚刚结束漫长苦役的工人，浑身散发着脱力后的沉重感。
沉默在微光中流淌。
茉莉忽然抬起手，指尖微光一闪，一包香烟凭空出现。
她熟练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另一只手食指轻弹，一小簇橘红色的魔法能量精准地跃上烟头，将其点燃。
她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和暖意。然后，她将烟盒递向旁边的蜜柑，眼神示意。
蜜柑没有犹豫，也抽出一支。
茉莉如法炮制，用指尖的魔法能量替她点燃。
两个魔法少女，在异世界水晶般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地吞云吐雾，画面带着一种荒诞又真实的疲惫感。
茉莉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在银蓝色的微光中袅袅散开。
她侧过头，看向蜜柑，声音带着烟熏后的沙哑和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茉莉询问着：
“就算是压抑久了，这也算是……致命的关键信息吧。你不怕我……”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
“用这些来反向威胁你？或者……开盒你？”
蜜柑也轻吸了一口烟，任由那辛辣感在胸腔里盘旋。
她没有立刻看茉莉，而是望着远处水晶建筑折射出的的光晕。
“无所谓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后的释然。
“知道吗？每一次选举……”
她特意加重了这两个字，顿了顿之后才继续解释：
“对那些高高在上的教师级魔法少女来说，伤害并不大。顶多是面子或者资源的问题。”
她弹了弹烟灰，眼神变得幽深。
“但是，到了选拔日子最后一天……当相互对立的两个魔法少女，她们背后的支持小队真正开始发力的时候……那就是真的要去开拓地盘了。真正意义上的……”
她转过头，直视茉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要和敌对小队的其他魔法少女，1对1的、你死我活的战斗。为了水晶，为了影响力，要将属于自己小队的旗子插在对方的领地。虽然不能起决定性作用，但是在选举会上会产生极大的印象分。”
茉莉听到这里，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烟灰都差点抖落。
“哈？那不就跟……黑社会抢地盘似的吗？”
她的笑声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蜜柑也被她这直白的比喻逗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同样苦涩的笑意。
“呵……是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那魔法少女的世界，什么时候不是呢？光鲜亮丽的外壳下，不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她掐灭了快要燃尽的烟头，火星在微光中一闪而逝。
““所以……我不想死在这场权力斗争里。我不想……把我这个秘密，带进一个无人知晓的坟墓。”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描绘一个极其渺茫的希望。
“当然……如果活下来……如果能……一步登天的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和渴望，“我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得意的朋友。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伙伴。而不是那群……表里不一随时可能背后捅刀子的混蛋们。”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托付感，看向茉莉。
“越是混乱，就越是跨越自己本来地位的好机会。茉莉……”
她叫了她的名字，语气郑重：
“希望你……也能把握住。”
茉莉静静地听着，烟雾缭绕中，她的表情晦暗不明。
……
蜜柑的坦诚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沉重的门，但门后是她自己同样混乱不堪的过去。
她只含糊地回应了一句：
“这样吗……我的梦想可俗了。无非就是……很多很多钱，和万人之上的日子……”
至于现实中那些离奇的经历，那些在脑海中反复鞭尸，让她在战斗中差点失控的记忆碎片……
它们像一团乱麻，她自己都理不清，又怎么可能向眼前这个盟友说清楚？
一支烟的时间，在沉默和偶尔的交谈中走到了尽头。
烟头最后一点红光彻底熄灭，化作冰冷的灰烬。两人几乎同时将烟蒂扔在脚下冰冷的水晶地面上。
“学校……应该也关门了。”茉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嗯。”蜜柑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没有多余的告别话语，也没有约定下次见面。
在这个规则扭曲的魔法世界里，任何承诺都显得苍白。
她们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告别，也没有承诺。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两个身影转身，默然地融入了水晶都市清冷的微光里，各自走向未知的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