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茉莉”会那么狂妄地接下那张明显是陷阱的任务卡?
为什么会对上那个深不可测、战斗起来像野兽的君子兰感到兴奋?
为什么……
为什么在红柚说出那句“帮帮我”的时候,自己没有立刻拒绝,反而有种被需要的责任感涌上来?
“不答应不就好了!说‘关我屁事’不就好了!”
政无用力捶了一下地板,指关节生疼。
当然这些都不是问题……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那种失控感。
当他是“茉莉”时,那种无所畏惧、睥睨一切的狂气,那种对战斗近乎本能的渴望,那种轻易就被“地盘”、“权力”、“挑战强者”点燃的兴奋。
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仿佛“茉莉”不再仅仅是一个魔法赋予的形态,而是一个正在他身体里试图挣脱束缚的另一个灵魂。
一个比他这个废柴青年政无,更强大、更耀眼的存在。
“感觉……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政无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看着自己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蔓延开来。
……
张尧捏着手里冰凉的啤酒瓶和果盘签单,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刚熬完夜班,制服都换了一半,硬是被同事塞了这趟218的“加单”。
“行行行,送完就走!”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更衣室的镜子勉强调整出一个职业性的的“微笑”,快步走向那个音乐声已经穿透厚重门板的包间。
推开门,想象中的乌烟瘴气和群魔乱舞并未出现。
巨大的包厢里空荡荡的,只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在疯狂撞击墙壁。
浓重的烟味倒是不明显,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残留。
音响正以最大音量嘶吼着张雨生的《口是心非》。
而整个空间的中心,那张最大的沙发上,只瘫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体陷在沙发里,头微微后仰,领口扯得有些开,手里还捏着个空了大半的酒瓶。
他显然已经喝了不少,眼神迷离,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正跟着音乐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完全不在调上,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于是爱恨交错,人消瘦,怕是怕这些苦,没来入(由)——!”
最后一个“由”字,因为大舌头和气息不稳,硬生生唱成了“入”。
张尧端着东西,象征性地说了句“您好,您点的啤酒和水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醉醺醺的身影吸引。
昏暗闪烁的灯光下,那张带着醉意和颓废的脸有点眼熟?
他往前走了两步,借着屏幕变幻的光线仔细一看,脱口而出:
“原来是你呀!”
沙发上的人被这声音惊动,嘶吼戛然而止。
他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眯起眼睛,努力聚焦看向门口的服务员。
当看清张尧的脸时,他同样愣住了,迷蒙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是你?”
政无伸着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尧托盘里的啤酒,那姿态不像客人,倒像个急需解药的瘾君子。
短暂犹豫之后,政无用这劝诫般的语气说道:
“要不要来一点,唱几首?”
张尧看着他那副样子,又想起上次后巷借火时他。那一份的平淡与毫不在意……
“行!”
张尧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随手就把那身象征束缚的服务员外套扯下来,往旁边空沙发上一甩。
他端着啤酒和果盘,几步走到政无身边,一屁股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本就是约好来喝酒的哥们儿。
“砰!砰!”
两瓶冰啤酒被张尧利落地用桌沿磕开,泡沫瞬间涌出。
他递了一瓶给政无,自己拿起另一瓶,对着政无手里的空瓶“当”地碰了一下:
“喝!”
政无似乎被张尧这突如其来的“入伙”惊了一下,随即那点惊讶就被更汹涌的酒精和情绪淹没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狂放的笑容,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般的快感。
“好!好兄弟!”
政无猛地一拍张尧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张尧差点呛到。
他抓起桌上的另一个麦克风,塞到张尧手里,自己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脚踩在矮几上,仿佛站在了万人瞩目的舞台中央。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声音因为酒精和嘶吼而沙哑:
“女士们!先生们!还有我亲爱的空气朋友们!欢迎来到——告别烦恼!不!是告别他妈的操蛋世界!演唱会!”
他手臂夸张地一挥,指向空荡荡的包厢四周:
“看!这位是沙发先生!这位是茶几小姐!还有这位……呃……”
他目光扫到张尧,卡壳了,脸上露出努力思索的茫然:
“这位……新来的朋友!你……你叫什么来着?”
张尧看着他这荒诞不经的表演,忍不住笑出声:
“张尧。”
“对!张尧!我的好兄弟!张尧!”
政无用力拍着张尧的肩膀,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来!掌声!给张尧兄弟!热烈点!”他对着空气疯狂鼓掌,包厢里回荡着他孤零零的掌声和震耳的音乐。
“下一首!《无地自容》!黑豹的!燥起来!”
政无吼着,手指在点歌屏上胡乱戳了几下,前奏那标志性的失真吉他声瞬间炸响。
他抓起麦克风,身体随着节奏摇晃,眼神迷离却带着一股狠劲,对着屏幕嘶吼: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唱到“面带笑容”时,他猛地转头,把麦克风直接怼到张尧嘴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燃烧的疯狂,仿佛在说:
敢不敢?来啊!
张尧看着政无那张被酒精和情绪扭曲的脸,听着那句刺耳的“装作正派面带笑容”,心里那点被强行拉来加班的怨气,还有平日里积压的琐碎烦闷,也“噌”地一下被点燃了。
他二话不说,一把接过麦克风,在政无那近乎破音的嘶吼背景音中,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下一句:
“不必过分多说,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沙哑破碎,一个带着点被烟酒熏染的粗粝,在巨大的音乐声浪中交织、碰撞,充满了原始的宣泄力量。
他们不再在乎调子,不再在乎歌词,只是吼,用尽力气地吼,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积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吼出来。
魔法世界,茉莉的身份,君子兰的威胁,红柚那沉重的“帮帮我”……
还有体内那个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茉莉”。
还有现实世界里,那个名为“政无”的、仿佛永远找不到方向的、废柴的自己……
所有的压力、恐惧、迷茫、愤怒,都在这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酒精的麻痹下,找到了一个短暂而疯狂的出口。
政无几乎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社交、这样放肆地嚎叫是什么时候了。
他讨厌KTV的喧嚣,讨厌人群的虚伪,但此刻,在这个只有他和一个近乎陌生人的空荡包厢里,在酒精和音乐的催化下,他只想把一切都吼出来,把那个快要被压垮的自己彻底撕碎!
他们吼完《无地自容》,又胡乱点歌,吼着不知名的摇滚,吼着跑调的情歌。
啤酒一瓶接一瓶地空掉,果盘被扫荡得一片狼藉。
汗水浸湿了额发,喉咙火辣辣地疼,但那种不顾一切的宣泄感却让人上瘾。
明明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借火,一次送酒。
此刻却像两个在命运洪流中同病相怜的漂流者,在酒精和噪音的孤岛上,短暂地成为了可以背靠背嘶吼的“兄弟”。
不知是谁点了一首南征北战的《不愿回头》。
可那充满力量感和决绝感的旋律响起时,两人都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眼神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