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触感温热而真实,带着年轻肌肤特有的弹性和生命力。那一点鲜红的血痕,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突兀地印在墨千竹干净的脸颊上,刺目,却又诡异地和谐。苏依瞳的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秋日高远的流云也停滞了飘动。
墨千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迅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惊恐,不是错愕,而是一种……了然,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痛楚的温柔。他没有躲闪,任由她沾染血渍的指尖停留在自己脸上,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目光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古井。
“姐姐,”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苏依瞳心中那扇锈蚀了九年的锁。冰封的河面之下,暗流开始汹涌地撞击。她猛地收回手,仿佛被那温热的触感烫到一般,指尖蜷缩进掌心,连带着那点微小的伤口也紧紧攥住。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不能在这里失态。她是苏依瞳,是学生会会长,是苏家未来的继承人,是众人眼中无懈可击的冰山。多年的习惯让她迅速重新披上了那层冷漠的外壳,尽管内里早已天翻地覆。
“新生报到处在行政楼一楼,有指示牌。”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寒意,目光也从墨千竹脸上移开,投向远处虚无的一点,仿佛刚才那个说出疯狂话语、做出逾矩举动的人只是众人的错觉。“按照流程办理即可。”
墨千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冰冷的伪装,直抵内心最脆弱的角落。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唇角依然噙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带着虎牙的笑意:“好,谢谢学姐指引。”
他拉着行李箱,转身汇入了新生的人流。那抹白色的身影在熙攘中若隐若现,颈间的琥珀坠子偶尔反射出一点阳光,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牢牢牵引着苏依瞳的视线,直到彻底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
人潮依旧,喧闹依旧。但苏依瞳的世界,已经从内部彻底颠覆。掌心的刺痛感不断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墨千竹回来了。那个她以为早已从生命中被连根拔除的人,带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和那句轻飘飘的“不会走了”,重新闯了回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苏依瞳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完成着迎新的各项工作。她的指令依旧清晰准确,表情依旧无懈可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灵魂早已抽离,漂浮在半空,冷冷地审视着这具名为“苏依瞳”的躯壳,以及那颗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心脏。
迎新工作一结束,她甚至没有和学生会其他成员打招呼,便径直走向停车场,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她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疲惫地靠在驾驶座上,闭上了眼睛。
眼前浮现的,却是九年前那个小男孩湿漉漉的眼睛,和今天少年清朗面容上交叠的影子。还有他脸颊上那点属于自己的血痕,像一个野蛮的烙印。
他为什么回来?这九年他去了哪里?当年为何不告而别?那句“履行约定”又是什么意思?无数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但有一个念头,比所有疑问都更加清晰、更加坚定——无论原因如何,无论他带着怎样的目的回来,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他离开。九年前的无力感,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禁锢也好,捆绑也罢,哪怕要用最极端的手段,哪怕会弄脏自己的手,她也要将他牢牢锁在身边。
她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迷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所取代。她启动车子,引擎的低吼声在安静的地下车库回荡。她需要冷静,需要筹划。墨千竹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步调,但也点燃了她冰封已久的情感,以及……那深植于骨髓的占有欲。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苏依瞳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樟木箱子。箱子里,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气息——褪色的照片,幼稚的涂鸦,磨破了边的故事书,还有那架小小的、已经不会动的模型飞机。每一样物品,都像一把钥匙,开启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洪流。
她没有允许自己沉溺其中,只是动作迅速地翻找着。最后,在箱底,她找到了一个略显陈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黄铜钥匙——那是当年墨千竹家老宅后门备用钥匙的复制品,是那个六岁的孩子,在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偷偷塞进她手心的,带着他全部的信任和依赖。
苏依瞳摩挲着冰凉的钥匙齿痕,眼神幽深。过去的联系已经中断,但她会创造出新的、更牢固的纽带。
几天后,学生会例行会议结束,苏依瞳以会长的身份,看似随意地提起了迎新日的工作总结,然后话锋一转:“对了,今年新生里有个叫墨千竹的,我看他资料还不错,宣传部不是一直缺人吗?可以接触一下试试。”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了解她行事风格的人都知道,苏会长轻易不会对某个具体的新生表示关注。一旦开口,往往意味着某种意向。
很快,墨千竹的资料被放到了苏依瞳的办公桌上。比她记忆中更详细的履历——他随家人去了国外,最近才回国参加高考,成绩优异,毫无悬念地进入了这所顶尖学府。资料干净得近乎完美,却也让那九年的空白显得更加突兀。
苏依瞳的指尖划过照片上他微笑的脸,最终停留在“联系方式”那一栏。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苏依瞳。安排一下,明天下午,让经济学院新生墨千竹,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就说……关于学生会宣传部招新的事宜。”
挂断电话,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又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猎手。
墨千竹,游戏开始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任何离开的机会。无论你为何归来,你都将为我所有。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入骨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