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寂静无声。苏依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企划书，但她的目光并未落在纸页上，而是落在对面墙壁上那枚无声走动的古典挂钟。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嗒”声，与她自己刻意放缓的心跳声奇异地重合。她在等。等一个她以为早已从生命中彻底删除，如今却又不请自来，搅乱她一池死水的人。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苏依瞳抬起眼，清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请进。”
门被推开，墨千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些许属于新生的、恰到好处的拘谨，但那双眼睛，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便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激起细微的涟漪。
“苏会长，您找我？”他走进来，顺手轻轻带上门，动作自然流畅。
苏依瞳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从他微微泛红的耳尖，扫到他自然垂落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最后定格在他颈间那抹熟悉的澄黄上。琥珀坠子贴着他的锁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九年了，它竟然还在。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钝痛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墨千竹依言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坦然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那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几乎与记忆中那个怯生生的六岁男孩重叠，却又分明多了少年人的清朗和一种……难以捉摸的沉稳。
苏依瞳将手边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他面前。“学生会的宣传部，最近在筹备新学期的几个大型活动，人手有些紧张。迎新那天，我看过你的基本资料，觉得你或许适合。这是宣传部的一些基本职责和近期工作安排，你可以先了解一下。”
她的措辞严谨，理由充分，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学生会干部与潜在新成员的谈话。
墨千竹接过文件，低头快速浏览起来。浓密的睫毛垂下，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阳光勾勒出他侧脸清晰的线条，鼻梁挺直，唇形薄而润。苏依瞳发现，他安静阅读的时候，唇角会习惯性地微微抿起，带着一种专注的吸引力。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苏依瞳端起手边的咖啡杯，轻轻呷了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她在观察他，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却又小心翼翼掩饰着的目光，重新描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所有物”。
“学姐，”墨千竹抬起头，将文件轻轻放回桌面，目光澄澈地看向她，“宣传的工作听起来很有挑战性，我也很感兴趣。不过，我刚入学，对很多事情还不熟悉，担心会做不好，给学姐和宣传部添麻烦。”
他的回答谦逊而得体，挑不出任何毛病。但苏依瞳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不是那个会无条件依赖她、听从她一切安排的六岁孩童了。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失控的恐慌。
“经验是积累的。”苏依瞳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学生会就是一个锻炼的平台。我相信你的能力。”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墨千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随即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谢谢学姐的信任。只是……我最近还在适应课程，可能时间上……”
“时间可以协调。”苏依瞳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宣传部的例会一般在周三晚上，不会占用太多学习时间。具体的任务，部长会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分配。”
她的话堵死了他所有委婉拒绝的可能。这不是邀请，更像是通知。
墨千竹安静地看着她，黑眸深邃，仿佛能看透她平静表面下翻涌的暗流。几秒钟的沉默，长得让苏依瞳几乎要按捺不住再次开口。就在她指尖微微收紧，准备施加更多压力时，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像刚才那样带着礼貌的距离感，而是更真切了一些，甚至隐约透出几分她记忆中熟悉的、带着点依赖意味的柔和。
“既然学姐这么说了，”他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那我试试看吧。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学姐多指点。”
他妥协了。苏依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一松，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焦躁。他的妥协太过轻易，反而让她觉得不真实，仿佛他只是在配合她演一出早已看穿剧本的戏。
“很好。”苏依瞳压下心头的异样，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宣传部长的号码，“李悦，新人墨千竹我已经谈过了，他同意加入宣传部。你过来带他熟悉一下环境，办理一下入会手续。”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静。苏依瞳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企划书，摆出一副忙于公务、无暇他顾的姿态。但她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对面那个安静坐着的少年身上。她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像是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干净气息。
几分钟后，宣传部长李悦敲门进来。那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生，看到墨千竹时眼睛亮了一下，热情地打招呼：“你就是墨千竹吧？会长亲自推荐，肯定很优秀！欢迎加入我们宣传部！”
墨千竹站起身，礼貌地回应：“李学姐好，以后请多关照。”
李悦笑着对苏依瞳说：“会长，那我先带千竹学弟去宣传部那边看看？”
苏依瞳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墨千竹跟着李悦走到门口，脚步却停顿了一下。他回过头，目光越过准备关门的李悦，精准地落在依旧低着头的苏依瞳身上。
“学姐，”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那我先过去了。”
苏依瞳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轻微的痕迹。她没有抬头，只是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门被轻轻关上，办公室里彻底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挂钟规律的“嗒嗒”声，以及苏依瞳自己逐渐变得清晰的、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她终于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板，目光复杂难辨。
墨千竹，你回来了。你答应留下了。但为什么，我反而觉得……你离我更远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比九年前的失去，更让她感到窒息。她必须更快，更紧地，将他牢牢抓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决绝。棋盘已经摆好，棋子也已就位，这场由她主导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猎物脱离掌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