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依瞳的声音透过内线电话，像一股寒流瞬间冻结了电话那头的空气。负责活动协调的文艺部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解释名单是依据各院系推荐和前期活动表现综合评定，最终由分管副主席审核通过的。
“把最终名单和评定依据发到我邮箱。现在。”苏依瞳命令道，不等对方回应便切断了通话。
几分钟后，邮件提示音响起。苏依瞳点开附件，冰冷的目光迅速扫过墨千竹的名字，以及后面附着的简短评语：“思维活跃，沟通能力佳，具有跨文化交流潜力（参考迎新日及近期宣传部工作表现）”。评语无可指摘，流程看似合规。但“跨文化交流潜力”？她盯着这几个字，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九年前那个连喊一声“姐姐”都会脸红的孩子，是如何在她密不透风的“保护”下，几乎断绝了与外界深层交流的可能。如今的这份“潜力”，更像是对她过去掌控的一种无声嘲讽。
直接否决名单？以会长的权力并非不可，但过于突兀，容易引人猜疑，尤其是面对那个似乎总能看穿她意图的墨千竹。
她沉吟片刻，再次拿起电话，这次拨给了分管外联的副主席。“这次交流活动，我方学生的安全问题和整体形象至关重要。你准备一下，我会作为校方领队之一，一同前往。”
副主席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会长，这种级别的活动通常不需要您亲自……”
“校庆在即，任何涉及学校对外形象的活动都不能有丝毫闪失。我正好借此机会考察一下兄弟院校的活动组织经验。”苏依瞳的理由冠冕堂皇，不容反驳，“就这样定了。你尽快把详细的行程和注意事项发给我。”
挂断电话，苏依瞳靠向椅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领队的身份，既能将她置于一个合理监控的位置，又能为她介入活动细节提供便利。墨千竹，你以为离开校园就能暂时逃离我的视线吗？太天真了。
出发那天，秋雨绵绵。大巴车停在集合点，学生们拖着行李，三五成群地闲聊，气氛轻松。苏依瞳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风衣，打着一把黑伞，站在车旁，与几位前来送行的老师低声交谈。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人群，很快便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墨千竹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正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高瘦的男生站在一起说话。那男生似乎很健谈，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墨千竹微微侧头听着，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他却毫不在意。苏依瞳认出那个高瘦男生是计算机学院有名的技术宅，叫赵景明，以性格跳脱、爱好广泛著称。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宣传部的工作接触，还是别的什么场合？
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人未经允许便踏入的不悦感，悄然滋生。
上车后，苏依瞳自然坐在了最前排靠窗的位置。学生们陆续登车，墨千竹和赵景明坐在了中间偏后的地方。车子启动，驶入雨幕。苏依瞳戴上耳机，假装闭目养神，眼角的余光却透过车窗的反射，留意着后方的动静。
一路上，赵景明似乎成了活跃气氛的中心，不仅和墨千竹聊，还时不时转身和后排几个其他学院的学生搭话，话题从最新的游戏攻略跳到某个晦涩的编程语言，又跳到即将到访学校的传闻趣事。墨千竹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听众，但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言谈间流露出的见识和幽默感，让周围不时响起低低的笑声。苏依瞳看到，一个文学院的长发女生，目光几次若有若无地飘向墨千竹所在的方向。
他就像一颗被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她看不见的这短短时间里，竟然已经荡开了如此多的涟漪。这种脱离她掌控的、自然生发的人际关系，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
抵达目的地学校，入住，简单的欢迎仪式后，是自由交流时间。苏依瞳以领队身份与对方负责老师寒暄完毕，便以需要处理公务为由，回到了主办方为她安排的单独房间。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网络，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很快便通过某些不便明说的渠道，获取了这次活动详细的日程安排、分组名单，甚至包括临时建立的交流活动群的聊天记录预览权限。
她看到群里，赵景明正在热情地组织晚上探索校园的“夜游小队”。墨千竹的名字出现在了响应列表中。还有那个文学院女生，叫沈知遥。
苏依瞳关掉聊天窗口，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窗外是陌生的校园夜景，灯火阑珊。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墨千竹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有不少人。
“学姐？”墨千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意外。
“在哪里？”苏依瞳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在宿舍楼下，和几个同学准备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他回答得很自然。
“我这边有一份关于明天分组讨论的补充材料，需要提前给你。你现在方便来我房间拿一下吗？我在教师公寓302。”她编造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响起墨千竹的声音：“好的，学姐，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苏依瞳走到穿衣镜前，整理了一下并没有凌乱的衣领和发丝，镜中的女子眼神冷静，唇角却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她不会允许他融入那些轻松愉快的“小团体”，哪怕只是一个晚上的自由时间。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苏依瞳打开门，墨千竹站在门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微凉湿气。
“学姐，材料……”他开口。
苏依瞳侧身让他进来，关上门，却没有立刻去拿所谓的材料。房间不大，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张床。她走到书桌旁，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外面冷，先喝点水。”
墨千竹接过水，道了谢，却没有拧开，只是拿在手里。“材料很急吗？赵景明他们还在楼下等我。”
“不急。”苏依瞳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坐床边，“坐下说。关于明天的分组讨论，我有些具体的想法要跟你沟通。你是我们学校新生里的优秀代表，表现很重要。”
她开始详细地“阐述”她对明天讨论议题的“见解”，语速平缓，内容却冗长而细致，几乎涵盖了所有可能的角度和细节。她并不真的需要他的反馈，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将他困在这里，消耗掉本属于他和那些“新朋友”的时间。
墨千竹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耐烦。但苏依瞳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矿泉水瓶的标签。这是他思考或耐心逐渐消耗时的小动作，她很多年前就发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笑语声隐约传来，又渐渐远去。苏依瞳的“指导”终于接近尾声。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大概就是这些，你回去可以再消化一下。”她终于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谈话。
墨千竹站起身，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温和的表情：“谢谢学姐，我会认真准备的。”
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却又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着苏依瞳，忽然问了一句：“学姐，你吃晚饭了吗？”
苏依瞳微微一怔。她确实因为处理各种事情还没顾上吃饭。
墨千竹笑了笑，指了指窗外：“听说这所学校后门有一条小吃街，很有名。如果学姐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就当……感谢学姐的悉心指导。”
他的邀请来得突然而自然，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试探或算计。苏依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设想过他可能会有的不满或质疑，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关怀的邀请。
是真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反抗？
她看着他那双映着灯光的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近距离观察他在这种“自由”环境下真实反应的欲望所取代。
“好。”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回答，“等我拿件外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