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留下露台上死寂的真空。苏依瞳闭着眼,那滴泪滑过的轨迹如同灼热的烙铁,在她冰封了九年的面具上烫出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墨千竹指尖拂过她耳畔的触感还残留着,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拨动的不是发丝,而是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她尘封的记忆上。干裂的橡皮泥兔子……那句孩童时代无心的“再也不教你玩了”……她从未想过,这些早已被她自己遗忘的碎片,竟成了他记忆里无法磨灭的刻痕,伴随着他度过没有她的漫长岁月。一种混合着巨大酸楚和莫名战栗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为了将他禁锢在身边,用尽了手段,筑起了高墙,却没想到,他早已带着解读她所有密码的钥匙,从容地走了进来。他不是迷途的羔羊,而是归来的……同行者?抑或是,更危险的存在?
苏依瞳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水光,却已被一种更深的、近乎偏执的暗涌取代。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墨千竹,他年轻的脸庞在夜色和霓虹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惊人的、带着侵略性的温柔。那句“足够强大”的回响,不是少年的虚张声势,而是历经沉淀后的宣告。
她突然伸出手,不是推开他,而是用力抓住了他胸前的衬衫衣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怕一松手,眼前这个真实得不像话的人就会再次化作幻影。
“墨千竹,”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她没有说记住什么,是“不会走”,是“为了回来”,还是“足够强大”。但这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契约盖章。
墨千竹低头看着她抓住自己衬衫的手,然后目光缓缓上移,对上她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眸子。他没有挣脱,也没有进一步靠近,只是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露出那颗小小的虎牙,在夜色中闪着微光。
“嗯。”他应了一声,很轻,却重若千钧。
这一刻,某种僵持被打破了。不是一方征服另一方,而是某种危险的平衡,在悬崖边缘悄然建立。
接下来的日子,学生会里细心的成员隐约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苏会长依旧冷若冰霜,行事雷厉风行,但对待宣传部,尤其是对待墨千竹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同。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仅仅通过冰冷的指令和后台监控来施加影响,而是开始出现一些更直接的、甚至显得有些突兀的“关怀”。
比如,在一次冗长的跨部门协调会后,众人疲惫不堪,苏依瞳会面无表情地让生活部长订一批热饮,然后“顺便”指着一杯特定的红豆奶茶,对正在整理笔记的墨千竹说:“这个,不甜,给你。” 语气依旧平淡,却打破了她在公开场合绝不与特定对象有多余交流的惯例。
又比如,当得知墨千竹因为校庆收尾工作错过了食堂饭点,她会以会长需要了解基层干事工作状态为由,“恰好”出现在宣传部加班的地点,手里拎着从校外高级餐厅带来的、明显超出“了解状态”规格的精致餐盒,放在他面前,只说一句:“吃完再做事。”
这些举动生硬、笨拙,甚至带着她一贯的强势底色,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划地盘式的宣告。林薇等人看在眼里,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对墨千竹的态度愈发客气而谨慎。赵景明则私下勾着墨千竹的脖子,挤眉弄眼:“行啊千竹,冰山会长这是要融化的节奏?”
墨千竹对此的反应,始终是坦然接受。他会接过那杯不甜的奶茶,道谢;会安静地吃完那份精致的餐点,然后继续工作。面对旁人的调侃,他也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仿佛洞悉一切,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平静。
这种平静,反而让苏依瞳更加焦躁。她像一头被困在自己领地里的困兽,明明已经主动放下了些许身段,露出了脆弱的腹部,对方却只是温和地看着,不靠近,也不远离。她抓不住他,无法确认这份“归来”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这种焦躁在周末达到了顶点。家族例行聚餐,气氛压抑而虚伪。餐桌上,父母再次提及与某个商业伙伴儿子“多接触”的建议,言语间的联姻意味不言而喻。苏依瞳面无表情地听着,用银质刀叉缓慢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动作优雅,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依瞳也大了,该考虑未来了。李家的公子刚从国外回来,年轻有为……”母亲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
苏依瞳放下刀叉,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母亲的话。“我吃饱了。”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餐桌旁神色各异的家人,最后落在父亲脸上,“公司下个季度的并购案,我会亲自跟进。其他的事,我现在没兴趣。”
说完,她不顾身后传来的低声议论,径直离开了令人窒息的餐厅。
夜风凛冽,她开着车,在城市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飞驰。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家族的期望,利益的交换,还有那个看似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真正掌控的墨千竹……所有的一切都像无形的绳索,勒得她喘不过气。
等她回过神时,车已经停在了墨千竹宿舍楼下的路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只是一种强烈的、想要见到他的本能驱使。
她坐在车里,没有下车,也没有打电话,只是透过车窗,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也许他在看书,也许在和室友聊天,也许……只是单纯地存在于那个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渴望席卷了她。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留下三个字:
【在干嘛?】
发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却没有回复。每过一秒,苏依瞳心中的焦灼和一种被忽视的愤怒就增加一分。他看到了吗?为什么不回?是在忙,还是……根本不在意?
就在她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直接拨通电话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不是短信,是墨千竹直接打来了电话。
苏依瞳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他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电波杂音,背景很安静:“刚在洗澡,没看到手机。学姐,有事?”
他的声音很自然,听不出任何异常。
苏依瞳到嘴边的质问咽了回去,一种莫名的委屈却涌了上来。她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极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出一丝紧绷的语调说:“没什么。刚好路过。”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一下。然后,墨千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了然的温柔:“学姐,你往上看。”
苏依瞳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扇亮灯的窗户。
只见窗户被推开,墨千竹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手机,正朝着她车子的方向望来。夜风吹动他微湿的头发,宿舍的灯光在他身后晕开一片暖黄。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朦胧的夜色,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正在对她微笑。
“看到你了。”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近得仿佛就在耳边,“要上来坐坐吗?我室友都不在。”
那一刻,所有的盔甲,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苏依瞳握着手机,看着楼上那个模糊而温暖的身影,只觉得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没有回答,只是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风很凉,她却感觉不到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这一次,是他主动伸出了手。
而她,无论如何,都会抓住。无论前方是救赎,还是更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