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之旅带回的松弛感，如同冬日衣物上沾染的松木清香，在重返城市后，并未立刻被喧嚣涤荡殆尽。假期正式拉开序幕，校园空寂下来，苏依瞳的生活节奏却并未完全放缓。公司里积压的事务、家族年关的各种仪式性聚会，依旧填满了她大部分时间。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不一样了。
她不再将每一天都塞得像密不透风的沙丁鱼罐头。会在结束一场令人疲惫的商务午餐后，独自开车到江边，裹紧大衣，迎着凛冽的江风走上一段，看浑浊的江水裹挟着碎冰缓缓东流，直到冻得手脚麻木才回到车里。也会在某个无所事事的下午，避开熟悉的商业区，拐进一条旧书街，在弥漫着纸张和油墨味道的狭窄店铺里漫无目的地翻阅，指尖拂过泛黄书页上的铅字，感受一种与效率至上无关的、缓慢流淌的时间。
她甚至破天荒地接受了一位远房表妹的邀请，去听了一场小众的室内音乐会。在昏暗的场馆里，弦乐如泣如诉，她闭着眼，放任自己被音符包裹，思绪放空。表妹惊讶于她竟会喜欢这个，她只是淡淡回应：“偶尔换换口味。”
这些细微的改变，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水流，不为外人所察，却真实地改变着她内心的地貌。她依然是她，那个冷静、高效、甚至有些冷漠的苏依瞳，但内核里那块坚硬的冰，正被一种不易察觉的柔软悄然渗透。
与墨千竹的联系，也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维持着。没有频繁的讯息，没有刻意的约会。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存在于日常缝隙中的默契。
有时，她会收到一条没有前言后语的短信，可能是一张路边遇到的、形状奇特的云的照片，配文只有两个字：【像兔子。】发送时间可能是凌晨，也可能是她正在开会的午后。
有时，她会在他常去的那家图书馆分馆的预约系统里，看到一本关于天体物理或野外生存的书籍被借走，借阅人赫然是“墨千竹”。她会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个书架前，指尖划过空出来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在此的气息。
一次，她陪同父亲出席一个慈善晚宴，觥筹交错间，无意中听到几位商界人士闲聊，提及一个近期在科技新锐圈子里声名鹊起的匿名投资人，眼光毒辣，手法精准。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是墨千竹在酒吧走廊里那个冷冽的电话，和他说“时机差不多了”时的神情。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香槟，将那个模糊的代号记在了心里。
新年前夕，苏家照例有一场盛大的家庭晚宴。衣香鬓影，笑语喧哗，却掩盖不住底下涌动的暗流。苏明远经过星晖科技一役，对女儿的态度复杂难言，少了些命令式的掌控，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忌惮。席间，又有旁敲侧击的亲戚提起李家的公子，暗示联姻或许仍有转圜余地。苏依瞳端着酒杯，唇角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冷得像窗外的寒夜。
晚宴进行到一半，她觉得窒息，借口透气走到了露台上。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远处城市上空有零星的烟花炸开，转瞬即逝，留下寂寞的硝烟味。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各种程式化的新年祝福。指尖滑动，最终停在了那个【共犯】的号码上。
没有编辑任何祝福的话语，她只是拍了一张窗外冰冷城市和寂寞烟花的照片，发送了过去。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震动了一下。回复过来的，也是一张照片。画面有些模糊，似乎是在疾驰的车内拍摄的，窗外是飞速后退的、点缀着灯火的盘山公路轮廓，以及一小片异常清晰的、缀满星辰的夜空。配文同样简洁：
【在路上。星星很好。】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过苏依瞳的心田，驱散了周遭的寒意。他不在这个虚伪热闹的宴会里，他在路上，在能看到星星的地方。这个认知，比任何烟花都让她感到一种真实的慰藉。
她收起手机，重新走进那片喧嚣。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远方那片星空和那个在路上的人，而变得异常柔软和坚定。
假期最后几天，苏依瞳去了一趟公司，处理积压的文件。傍晚离开时，在地下停车场，她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泽睿。
他似乎是特意等在那里，倚靠在一辆招摇的跑车旁，脸上带着那种苏依瞳极其厌恶的、势在必得的笑容。
“苏小姐，好久不见。”他走上前，语气轻佻，“听说你前段时间出去散心了？看来心情不错。”
苏依瞳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公子有事？”
“没什么大事，”李泽睿耸耸肩，“只是觉得，之前可能有些误会。生意场上的事情，何必影响到我们私下的交情？马上就要开学了，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苏小姐共进晚餐，算是……迎新？”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打量，带着令人作呕的侵略性。
苏依瞳心底冷笑。误会？私下交情？迎新？真是拙劣的借口。她正要冷声拒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停车场出口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是墨千竹。他背着双肩包，穿着简单的羽绒服，像是刚从哪里回来。他也看到了她，以及她面前姿态暧昧的李泽睿。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但那锐利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甚至朝她这边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了电梯间，仿佛只是路过一个陌生人。
苏依瞳的心，却因为他那瞬间的眼神，猛地一缩。
“抱歉，没空。”她不再看李泽睿，丢下冰冷的三个字，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动作干脆利落。
坐进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令人厌烦的身影。苏依瞳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她握着方向盘，指尖微微发白。墨千竹刚才那个眼神……是警告？是不悦？还是……别的什么？
她发现，自己竟然会在意他的反应。
这种在意，让她感到一丝慌乱，却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悸动。
假期的尾声，就在这种微妙而复杂的心绪中悄然流逝。冰山依旧，但冰层下的暖流已然汇聚成河。重返校园的日子即将来临，而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复杂的局面，和更深不可测的未来。
但至少，这个冬天，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有彻骨的寒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