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千竹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苏依瞳最不设防的软肋。不是愤怒的质问，不是委屈的控诉，而是那种带着洞悉和近乎失望的平静，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一个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永远不会欺骗你的人？”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试图冰封的心墙上，回声震耳欲聋。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父亲赞许的目光，是集团董事们的认可，是一个像顾言深那样光鲜亮丽、能巩固她地位的伴侣，还是一个……一个在她跳下寒潭时会毫不犹豫抓住她、在她仰望星空时静静陪伴、在她面对家族压力时暗中递来刀刃的……墨千竹？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墨千竹那双褪去所有温和伪装、只剩下冰冷审视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不是故意要让他误会的，她只是……只是习惯了在利益的棋盘上权衡每一步，只是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自己内心那片已然失控的荒原。
“我不是……”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没有觉得他适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苍白的辩解，听起来多么无力，多么像是欲盖弥彰。
墨千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罕见的慌乱和试图解释的笨拙。他眼底的冰层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带着一丝自嘲，又像是彻底的了然。
“没关系，姐姐。”他打断了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任何重话都更让她心慌，“你有你的选择。我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投向远处虚空的一点，仿佛在看什么很远的东西，“……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确认她苏依瞳，终究还是那个会将利益和稳妥放在首位的、冷漠的苏家人？确认他墨千竹，无论做过什么，在她心里，或许永远都比不上一个“完美”的联姻对象？
一股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苏依瞳的胸膛。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一种比失去更让人恐慌的、即将彻底失去的预感。她看着墨千竹转身，推起自行车，动作依旧从容，背影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决绝。
“墨千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急迫和……一丝哀求。
墨千竹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林荫道上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水泥地上。
苏依瞳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她看着他停住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后悔了，前所未有的后悔。后悔刚才那片刻的犹豫，后悔那些该死的权衡，后悔让他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该怎么办？冲上去拉住他？像以前那样用强势的命令语气让他留下？不，她知道，那样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让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破冰的关系，再次冻结成比以往更厚的坚冰？
各种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让她头晕目眩。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憎恨自己的骄傲和迟钝。为什么非要等到可能失去的时候，才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恐慌和悔恨吞噬的时候，墨千竹却缓缓转过了身。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苍白失措的脸上。
“论坛的宣传工作，我会负责到底，不会影响进度。”他开口，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会长还有其他指示吗？”
会长。他叫她会长。
这个称呼，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苏依瞳瞬间清醒，也让她感到了彻骨的寒冷。他是在划清界限，用最礼貌也最残忍的方式。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镇定。
“……没有。”她听到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挤出的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墨千竹点了点头，不再看她，推着自行车，转身融入了渐渐深沉的暮色里。这一次，他没有再停顿。
苏依瞳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校道的拐角。周围的喧嚣、来往学生的笑语，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她淹没。
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包括她和墨千竹之间这复杂难言的关系。她以为那片星空的温暖足以融化所有隔阂。可她忘了，墨千竹早已不是那个只会依赖她、仰望她的六岁男孩。他有他的骄傲，他的底线，和他不为人知的、深不可测的过去。
而她刚才的犹豫和那些该死的权衡，像一把钝刀，亲手割裂了那根连接着他们的、脆弱的丝线。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带来料峭的春寒。苏依瞳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心底那块刚刚开始融化的冰，仿佛在瞬间又冻结成了更坚硬的寒铁，带着一种钝重的、令人窒息的疼痛。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后悔，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场她自以为掌控的棋局，似乎从这一刻起，彻底脱离了轨道。而她，这个曾经的“猎手”，第一次品尝到了何为真正的……慌张失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