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波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涟漪扩散至苏依瞳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校内舆论哗然,墨千竹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优秀干事变成了神秘莫测的“风云人物”。而更深远的影响,则体现在那些看不见的层面。
苏明远亲自打来了电话,语气不再是惯常的命令式,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惊疑和审视的凝重。“依瞳,那个墨千竹……你了解多少?”他没有追问论坛细节,反而将焦点直接对准了人。
苏依瞳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了解多少?那个六岁怯懦的男孩,那个九年后携着星光与秘密归来的少年,那个能轻易调动不明势力、在众目睽睽下翻云覆雨的操控者……她发现,自己所谓的“了解”,苍白得可笑。
“他是……我们以前邻居家的孩子。”她最终只能给出这个最表浅的答案。
苏明远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我们苏家这位‘故人’,不简单。李氏这次吃了哑巴亏,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留心。”
电话挂断,苏依瞳跌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虚脱。父亲的话像最后的盖章,确认了墨千竹所带来的,绝非简单的旧情复燃,而是卷入了一场她尚未看清全貌的、危险的漩涡。
而漩涡的另一端,顾言深及其背后的李氏,果然开始了反击。不是明面上的冲突,而是阴湿的、无处不在的暗箭。先是几家与苏氏有合作关系的媒体,开始刊登一些含沙射影的报道,质疑苏氏集团近期几个投资项目的合规性,虽未点名,但指向明确。接着,学生会内部开始流传一些关于苏依瞳“任人唯亲”、“纵容手下越权”的闲言碎语,源头隐秘,却精准地动摇着她的威信。
最让苏依瞳感到窒息的是,顾言深本人并未消失。他依旧风度翩翩地出现在一些必要的社交场合,甚至主动联系她,语气关切地询问论坛后续影响,并表示“如果需要李氏帮忙平息舆论,尽管开口”。那种看似善意实则施压的姿态,像一层油腻的薄膜,包裹着令人作呕的威胁。
苏依瞳疲于应付。她动用一切资源应对媒体的诘难,强力弹压学生会内部的不和谐声音,与顾言深虚与委蛇。每一天都像在走钢丝,精神高度紧绷。而那个始作俑者,那个将她拖入这泥潭又似乎掌控着一切的墨千竹,却再次从她的视线里淡出了。
他没有再主动联系她,也没有出现在学生会。仿佛论坛那天的摊牌和那句“不会再走”的承诺,只是她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这种“消失”比之前的冷战更让她心慌意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就在苏依瞳几乎要被内外交困的压力压垮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一个周五的下午,她被迫参加一个由几位校董夫人组织的、名为“艺术鉴赏”实则为家族联谊的茶话会。气氛虚伪而沉闷,苏依瞳端着精致的瓷杯,听着周围贵妇们言不由衷的恭维和暗藏机锋的试探,只觉得身心俱疲。
茶话会进行到一半,一位与苏家素有往来、以消息灵通著称的陈夫人,忽然状似无意地提起:“依瞳最近是不是在忙那个‘未来领袖’论坛的后续?听说出了点小插曲?”
苏依瞳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已经处理好了,谢谢陈阿姨关心。”
陈夫人抿嘴一笑,压低声音:“处理好就好。不过啊,我听说,李家那边最近也不太安生。他们家的那个顾言深,好像惹上点麻烦。”
周围几位夫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
“哦?什么麻烦?”有人好奇地问。
陈夫人故作神秘地环顾四周,声音更低了:“好像是……涉及一些不太合规的资金操作,被人抓到把柄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我家老陈提了一嘴,说相关部门好像已经悄悄介入调查了。”
茶话会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李氏集团树大根深,顾言深更是风头正劲,若此事属实,无疑是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苏依瞳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握着杯柄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是巧合?还是……墨千竹的手笔?他所谓的“清除危险”,动作竟然如此迅捷和……致命?
她借口透气走到露台,冰冷的空气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拿出手机,她下意识地想拨通那个号码,问个明白。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终究还是颓然落下。问他什么?证实自己的猜测?然后呢?感谢他替自己扫清障碍?这感觉……如此别扭,如此被动。
她发现,自己与墨千竹之间,横亘着的早已不是简单的感情隔阂,而是巨大的信息差、力量差,以及一种让她无所适从的、复杂的恩情与亏欠。
几天后,陈夫人透露的消息得到了侧面证实。几家权威财经媒体开始谨慎地提及“某知名企业少帅疑似卷入财务纠纷”,虽未点名,但圈内人心知肚明。顾言深突然变得异常低调,几乎消失在公众视野。施加在苏依瞳和苏氏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了大半。
然而,苏依瞳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有一种更深的不安,如同夜色般弥漫开来。墨千竹展现出的能量和手段,让她心惊。他像一位隐藏在幕后的棋手,轻描淡写间便能左右棋局,而她,甚至连自己是他手中的棋子,还是他想要保护的“王”,都分辨不清。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顾言深的明枪暗箭更让她难以忍受。
学期临近尾声,校园里弥漫着考试和离别的气息。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苏依瞳处理完最后一批文件,独自离开学生会大楼。她没有打伞,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的烦躁。
走到图书馆后面的小路上,雨幕朦胧中,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墨千竹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似乎是在等人。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周围形成一圈细密的水帘。
苏依瞳的脚步顿住了。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让她显得有些狼狈。她看着他,他也看到了她,目光穿过雨幕,平静无波。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苏依瞳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走进了他的伞下。伞下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
“为什么?”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像冰冷的泪痕,“为什么帮我?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墨千竹低头看着她,伞沿的阴影落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雨水。动作自然,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我说过,”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有些危险,我必须提前清除。”
“包括顾言深?”苏依瞳追问,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
墨千竹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看不出是笑还是嘲弄:“他挡了路,而且……他不该打你的主意。”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苏依瞳的心跳漏了一拍。所以,不仅仅是为了清除威胁,还因为……她?
“那你呢?”她鼓起勇气,问出了最核心的恐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九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回来,真的只是为了……履行那个可笑的约定吗?”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墨千竹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如同此刻的雨夜,里面翻涌着苏依瞳无法解读的、复杂而沉重的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姐姐,如果我说,我回来的路,是用很多东西换来的。有些真相,知道比不知道更痛苦。你……还想听吗?”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将选择权,交回到了她的手中。
是继续留在相对安全的迷雾里,还是踏入可能万劫不复的真相深渊?
苏依瞳站在雨中的伞下,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第一次发现,所谓的挽回与靠近,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远超她的想象。
冰山之巅,风雪未停,而脚下的路,已然分岔。一条通往看似平静实则虚妄的过去,一条通往未知却可能真实的、与他并肩的未来。
她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