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
几只盘旋在树梢的乌鸦盘旋在充满腥臭气息的蛮人尸骸上方盘旋，不时挥舞不详漆黑色羽翼，好似在宣告死亡的到来。
噼里啪啦。
营火堆旁几名疲倦的士兵拿起锅碗瓢盆，打开蛮人辎重补给，开始大快朵颐。
铿铿！
手持铲子的后勤人员，敲开僵硬土壤，挖出大坑，开始收拾起蛮人尸骸。
“格林先生。”
一道轻柔的嗓音在格林身旁传来，“战争，真是残酷呢。”
特蕾莎蹲下身子，双手抱住修长大腿，情绪似乎有些失落。
“我刚刚从医疗营帐那慰问了一下。”
仰起头，看向远方透过薄暮的夕阳余晖，特蕾莎那张绝美的面容在温暖色调渲染下，好似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仙子。
高耸的鼻梁中，格林隐约能听见微微啜泣声音。
“汤姆也死了。”
特蕾莎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你记得他吧？”
格林自然知道。
那个当初在马廄正想大快朵颐烤鸡，却撞上格林枪口上的倒霉鬼。
真是不走运。
其实他服役期间早就过了。
“我记得他。”格林眼神幽幽，虽然理论上拥有选民型态的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能施展「神迹」的，比如死而复生。
但那种逆转世间基础法则的强大力量，一旦动用，势必造成非常大的连锁反应。
而身为施术者，格林本人要承担的代价也太重太重。
更重要的，是这类术法本身也有局限性，虽然死者能复苏，但复活的形式嘛...通常不是施术者本人以为的那样。
所以，汤姆大约的确是真的死了，无法复活的死。
格林有些伤感。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虽然那个汤姆的确也是同流合污知情不报的堕落者，但不知为何，格林脑中却浮现对方那张稚嫩的青涩面孔，甚至连对方脸颊上点点雀斑的无比清晰。
“真讨厌啊。”格林无奈叹息，“为什么我记忆力要那么好呢？”
“您知道吗。”没关注到格林感慨，又或者说，此刻特蕾莎只是想找个人发泄自己感触，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汤姆他是伤口感染死的，在蛮人之前发动围攻时，努力奋战到最后一刻...”
“在医疗营帐内，汤姆临死前还感谢我了呢。”
感谢？
格林面色一怔。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从蛮人军队里救下的妇女吗？”
特蕾莎心情有些低落，脸色沉重的问道。
“嗯。”格林轻声应和，没有象往常那样说起大道理长篇大论。
他知道，这个时候特蕾莎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格林很乐意扮演这样的角色。
毕竟，这也是吟游诗人略懂的领域嘛。
“汤姆说，我们拯救出的一个妇人是他堂姐，你知道的，附近城镇的农场主之间多半都有亲戚关系。”
特蕾莎如此说道。
能够被骑兵团征召，那个汤姆自然不是出身底层。
虽然远比不上贵族官吏，但农场主绝对称得上宽裕公民阶层。
而城镇附近农场主，跟边境地带农庄、牧场有所联姻，也很正常。
“他堂姐跟丈夫有三个小孩。”特蕾莎继续喃喃说道，似乎是在分享给格林听，又好象是在自我解释。
“其中有个很可爱的，总喜欢捉弄他，但他们全都死了，只留下他堂姐姐一个人被蛮人...凌辱。”
特蕾莎头埋的更低了。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司令官。”皇女殿下声音既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充沛的决心。
所以格林依然没有安慰特蕾莎，他隐约可以感觉到，那个曾经只是杀一个人都情绪波动很大的少女，如今已然成长茁壮。
果然，战争很快能塑造一个人吗？
不只是皇女，就连那些曾经蝇营狗苟，贪生怕死，跟着上头长官贪污军队补给，最后编成敢死队戴罪立功的骑兵们，如今也都有了脱胎换骨的转变。
“但是，汤姆却说我很伟大。”
特蕾莎再次抬起头，但这一次，她的面容虽然哀伤，虽然眼角也还是泛着泪光，但她的眼神已经没了半点的迷茫只有无穷的斗志。
“他甚至跟我说，他很荣幸，容许死在这次战斗中。”
特蕾莎深深吸了口气。
“你跟雷恩都不对。”皇女殿下突兀的郑重说道：“这一次我们的胜利，并不是我的功劳，甚至格林，也不只是你的功劳。”
“这场胜利，是所有跟那个汤姆一样，或许力量微不足道，但依然坚守职责奋战勇士共同创造的。”
特蕾莎情绪激昂的如此总结。
“您说的完全正确殿下。”格林思索片刻，如此说道：“可殿下，您不必难过，有些人虽然死了，但依然活着。”
格林拍了拍胸口，“那些为了履行职责而牺牲的将士，将永远活在我们所有人心中。”
“而某些人虽然肉体还活着，但他们其实已经死了。”
想起皇都的乌烟瘴气，格林微微感慨道。
“司令官阁下，格林先生。”
一阵有些懒散，但又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两人耳旁响起。
是雷恩上校。
“全体部队已经集结完毕，轻伤已经包扎治疗完成，重伤者也安排好人手担架，至于牺牲者...”
雷恩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难得换上庄重表情。
“我们也已经安置完成，就等回去要塞举行授勋仪式就下葬。”
看向那一排排排列整齐，身上充满致命伤口，有的甚至残缺不全的牺牲将士，雷恩情不自禁的留下两行热泪。
真是的，都几岁的人了。
雷恩自认已经看惯生离死别，可在这瞬间，他忽然有点想大哭一场。
铮...
格林拿起竖琴，用手指轻轻勾勒，弹奏起哀婉悠长的曲调。
叮叮～
“魂兮归来...”
庄重的曲目象阵温柔微风吹过在场众人心头，扫平了内心激动，缓和了伤痛，带来全新的希望。
“回去要塞，带他们回家吧。”
格林抬起脚步，迎向西下的残影。
伏击蛮人主帅一役，共计有一百二十八名帝国军人牺牲。
踏着沉重步伐，幸村离开战场的军士们一步步走向不屈壁垒，那个外表看上去年久失修，里头更是充斥堕落卑鄙之人的要塞。
可是，对从战场归来的他们而言，那座要塞却仿佛漆黑夜晚，波涛汹涌海面上，唯一绽放光采指引他们回家的灯塔。
“家。”一名敢死队骑兵见到久违的要塞大门，忍不住开口道：“我们终于回到家了。”
“家吗？”格林若有所思。
是啊，在与一众同袍冒着生命危险血战敌人后，那些并肩作战的弟兄可不就是真正血浓于水的家人？
而与家人们一起生活的住所，就是家。
“喂，我们回来了！”
一名传令兵兴奋的走向要塞。
哗哗哗。
正当他兴高采烈的要向要塞内同僚报喜时，却惊讶发现要塞门外挤满人潮把狭窄通道挤的水泄不通。
“听说蛮人就要打来了，新来的要塞司令官，那个皇女殿下早就已经弃城逃跑了？”
“我还听说，那个雷恩上校为了贪图经费，滥杀无辜，开战前就把军需官、骑兵中队长杀了搞得军队士气全无？”
“那算什么，你们知道不，那位皇女殿下有多夸张，居然让一个不知来历的吟游诗人指挥军队？”
“完了完了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别慌，我听说治安官老爷跟包税公会主席已经组织民兵，就等那个副司令乖乖交出兵权，带领大家抵御蛮人！”
听着议论纷纷镇民们荒谬言论，传令兵愣了下，连忙焦急的大喊道：“不，各位镇民们，你们搞错了，特蕾莎殿下没有逃跑...”
“喂，你，你们看，是边防军？”
一名眼尖的镇民认出来得胜归来的军队。
“嘶，你看他们那颓废的模样，一看就是打了败仗灰溜溜逃跑。”
其余镇民见到浑身是血，人数稀少，满脸疲惫的边防军，再联想治安官等权威人物宣传，心底一下就有了猜测。
“啧，平时收了我们城镇行会多少赞助，他们就是这样保卫我们市民的？”
一名镇民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是的！”传令兵见状连忙反驳道：“大家不用慌张，我们已经胜利了，在特蕾莎殿下与格林先生指挥下，蛮人已经被我们打败...”
“喂，这不是平常趾高气昂的军爷嘛？”
一个镇民听到那传令兵荒诞不羁的谎言，气的脸色涨红，不知从哪升起勇气拎起手中石头，就往传令兵额头一丢。
彭。
石头重重砸在传令兵脑门。
啪搭啪搭。
鲜红涓涓细流打在草皮上。
“你们在干什么！”
走在身后的雷恩上校见状立刻板起脸，加快脚步走到传令兵身旁。
“啊，你们看，那个人就是治安官说的雷恩！”
“听说他整天在要塞就只知道饮酒作乐，简直就是米虫！”
“现在打了败仗倒是挺谦虚了？平常看你不时这样啊！”
“大家放心，治安官阁下已经通知总督、市政官，过不久中央来的老爷就会为我们撑腰了！”
咻咻咻！
一颗颗石头如雨水般丢出。
“民兵们，听令。”
就在气氛凝重之际，一名头顶礼帽的男人用嘹亮嗓音宣告自己到来，只见这名身着治安官衣袍的男人怒火冲天的瞪着得胜归来的军队。
“将这擅离职守，渎职滥杀无辜的罪人拿下！”
治安官摊开手中羊皮纸卷，宣读起雷恩上校罪名。
“喂！”雷恩上校正要开口解释，却感觉侧肩有人轻拍，回过头，只见格林不慌不忙的走到最前头。
“特蕾莎殿下，好奇问一下，按照帝国律法，污蔑帝国军人荣誉、传播错误军情妖言惑众者，该当何罪？”
面对格林提问，好看眼眸已是满腔怒火的特蕾莎毫不犹豫回答道：“以叛国罪论处，杀无赦！”
铿！
“敢死队听令。”看向治安官身后看似装备精良，实则根本没半点军事素养的乌合之众，特蕾莎高声道：“立刻将罪人捉拿。”
刷刷刷！
在战场上已经见过生死，浑身上下散发杀戮之气的军队，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