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恩带领两人，前往黑森堡东南角的教会。
教堂建立在贫民窟的中心，形似一座巨大的长方形石棺。
墙体高耸，窗户稀少，由敦实的毛石砌筑，外观与德雷克斯的宫殿一般低调，却以六层楼的高度，俯瞰着周围矮小的平房。
阴沉沉的天空，乌云从西边翻涌而来，看起来不久便会下雨。
街道随处可见杂色的流浪狗，有的黑色，有的褐色，有的白色，有的褐中泛白，如同巡视领地的卫兵在巷弄间往来不息。
教会台阶前，围聚着身穿统一破烂麻布衬衫的人群。
他们大多用手捂住腹部，神色中不见急躁，只是安静地垂首站立，如同进行集体冥想的僧侣。
“每天都有人领取救济。”梅恩边走边回忆，“七年前出过两次骚乱，所以教会改了规矩，现在要根据他们的表现发放。”
“把人当成了什么？”苏菲亚嗤之以鼻，“圈养起来，再驯化成乖乖听话的绵羊？”
梅恩此时背起双手，默默无语。
阿托黛尔弯曲两根手指，敲一下苏菲亚的后脑。
“我又没说错！”她撅起嘴抗议。
“不用这么关心别人。”猎人吐出一口气，听不出是呼吸还是叹气，“况且，你的话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菲亚不情不愿地应一声。
梅恩回过头，给她们一个警示性的眼神，随即大步进入教堂。
两人沉默跟上。
“等等！”
一道爽朗清晰的女声传来。
声音不快不慢，不高不低，既无压迫锋芒之感又不显得随意轻慢。
一切都恰到好处。
那是只听一次便令人难忘的声音，属于那位女骑士。
阿托黛尔侧头看去，格格丽亚从教堂的小通道大步流星地赶来。
“请在此处留下你们的武器。”格格丽亚拦在门前，右手掌心向上，“德雷克斯大人或许对他的宫殿守备充满自信，允许你们携带兵刃。但教会的规则与之不同：所有武器，都需在门边解除。”
梅恩展开双臂，任人查验。
苏菲亚撇撇嘴，同样摊开手，表明自己没有武器。
阿托黛尔一言不发地解下腰间的子母剑，将其平稳放上格格丽亚的掌心。
“感谢配合。”格格丽亚的目光与阿托黛尔短暂相交，随即看向她身上的黑色披风，“这个也请留下。职责所在，我们需要排除所有隐匿物品的可能。”
猎人依言解下披风。
“魔药瓶？”格格丽亚追问，“这该是你们的标配装备。”
“还没有补充。”阿托黛尔淡然回应。
她绕着阿托黛尔转了一圈，仔细检视披风下的长袖衬衫、黑色束腿裤与牛皮腰带；最后看向梅恩，开口道：“现在，我需要知道你们来访的目的。”
梅恩垂下眼帘，报以一个温和的浅笑：“带我们进去，你的老师知道。”
格格丽亚沉默片刻，引领他们入内。
她把猎人的武器交给身旁的骑士，后者如同识途的大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大厅的甬道。
教会大厅内，满是正在祷告的穷人。
这使得衣着华贵的梅恩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最为惹眼。
进入时，人群无不抬头，目光在他身上闪闪烁烁，但只闪烁了两秒，便齐刷刷地收回去。
“我的队员去汇报了。”格格丽亚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梅恩坐在长条椅子上。
阿托黛尔环抱双臂，苏菲亚有样学样地交叠胳膊。
“你没事做了？”梅恩把食指尖轻轻按在太阳穴上，眯细眼睛看向格格丽亚。
进入教会，他的神色已然没有之前的温和，是王室背景的有意施压还是圣河镇的魔物事件，阿托黛尔不得而知，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依旧维持着微笑——笑容训练有素，却奇妙地不让人觉得虚伪。
格格丽亚点头，整个人的节奏陡然一变，姿态从公事公办中松懈下来，随意地将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仿佛准备聊点早餐或天气之类的闲话。
不过她对猎人完全是另一番态度。
每当她的目光与阿托黛尔相遇，瞳孔之中总会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请进里面谈吧。”帕德里克在一旁幽暗的甬道中现身，朝格格丽亚招了招手，“不要让客人在公共大厅里久候。”
格格丽亚带人上前。
帕德里克抬起手指，先后点在阿托黛尔和苏菲亚身上，“你，还有你，留下。”
梅恩侧头看一眼身后的阿托黛尔与苏菲亚，随即转身跟随帕德里克步入甬道。
格格丽亚原本留在原地，在帕德里克提醒后，也快步跟上。
甬道内部狭窄幽长，两侧石壁的烛火将人影歪歪斜斜地映照在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冷石的气息，每一步都会踏出空旷的回响。
“想聊什么？”帕德里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如果是区域管理之类的琐事，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圣河。”梅恩回答。
“就这事？你大可以派人过来，干嘛亲自来呢？”
“因为还要把小镇的名字改回去。”
帕德里克在阴影中沉默片刻，谨慎地说道：“这需要教皇厅定夺。”
“那我们谈谈你权限范围内的事。”梅恩忽然话锋一转，“最近的酒馆骚乱，发生在教会管辖的巡逻区。这件事，你知道吧？”
“嗯。知道。”
“所以我们断定，你对该区域的管辖长期懈怠，继续这样下去，情况会持续恶化。”
帕德里克转过头，用窥探幻景般的眼神看向梅恩。“在婚礼前一天谈这个，会不会太急了？”
“这件事发生在婚礼筹备期间，不现在谈，难道要等到明天重演？”
“那你为什么要带猎人来教会？”帕德里克撇撇嘴，“只是讨论辖区的事，你我二人就足够。”
“因为她是最直接的利害关系人，而将此事呈报德雷克斯的，正是你的学生。怎么，她没有向你汇报？”
帕德里克的目光掠过梅恩肩头，落在队伍末尾的格格丽亚身上。
“确实和我提过。”
“既然如此，我带猎人来合情合理。”梅恩顺势接话，“况且，她亲临现场还能排除某些潜在威胁，毕竟你我都不愿看到达成的共识，因执行层面的疏忽而毁于一旦。”
“你在点魔女？绕这么一大圈，终究还是为了圣河镇的事。哦，我忘了，你现在是那里的管理者，关心此事倒也理所当然。”
梅恩摇头否认：“与圣河镇无关。”
“那就是这里的魔女。”帕德里克再次向前移步，“德雷克斯是认为我们无力管辖，还是担心重蹈覆辙？”
“圣河镇的悲剧，绝不能出现第二次。”
帕德里克发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鼻音。
“你同意了？”
“如果教皇厅同意，我便没有异议。”他侧目看向梅恩，“现在就可以起草文书，七天送到教皇厅，再等七天批复送回。若是一切顺利，我们便再花上七到十天，由审判团将魔女原原本本地护送回黑森堡。”
“你是想用二十一天，来拖延明天就要被送往希勒巴赫的人？”
“不必非走教皇厅的流程。”帕德里克从容回应，仿佛料到有此一问，“你也可以直接将此事呈报国王陛下。只要他点头，教皇厅这边也会放行。”
“那就是没得商量？”
“我在与你商量，但我怀疑你被蒙在鼓里。”
“什么意思？”
“德雷克斯在利用猎人解析魔法。”
“这事我知道。”
“那你知道猎人真正在做什么？”
梅恩感到某种预兆，没有作声。
帕德里克竖起一根手指。
“早餐聊过后，我查了她的入城记录，之后亲自带她去见了一次魔女。”他转向队伍末尾，“格格丽亚。”
“探亲。”女骑士应声，“探访对象是莉娅·盖比伊。”
“这不是很巧？”帕德里克的目光回到梅恩身上，“审判团给我的魔女名单上，正好有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