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莉亚拉轻快的脚步和伊瑟拉沉默而警惕的身影之后,海因里希踏出了铁锈密林那令人窒息的边缘。
仿佛穿过一道无形的界限。
身后是扭曲的金属、诡异的磷光、腐败的铁锈与机油气息。而眼前,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气骤然变得清新、湿润,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浓郁的花香、清新的泥土味、草木的芬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宁静能量。
光线不再是那种幽闭的菌类磷光或旋转的红光,而是被一种柔和的金绿色光辉所取代。这光辉并非来自天空——那铁锈色的云层在这里变得稀薄,透下些许苍白的天光——而是源自于这片森林本身。
巨大的树木拔地而起,它们的树干并非凡木,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或金属般的质感,有的是深沉的青铜色,有的是雅致的银白色,还有的如同流动的翡翠。粗壮的枝桠在空中优雅地交织,形成天然的穹顶。
这就是精灵之森。
地面是柔软厚实的苔藓和草地,其间点缀着无数发着微光的花朵和蘑菇。清澈的溪流在树根间潺潺流淌,水底铺着彩色的发光石子。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如同萤火虫般的金色光粒,它们并非昆虫,而是纯粹的光能量体,友好地环绕着莉亚拉,偶尔也会好奇地靠近海因里希,但在感应到她身上某种不协调的气息后,又受惊般飞远。
【环境能量扫描……高浓度生命能量场域,与‘尘垓’残留波动存在低烈度共鸣……判定为良性变异环境。警告:异常意识签名与当前环境存在排异反应可能……】
脑内的系统杂音依旧,但似乎被这片森林的宁静力量稍稍压制了一些。
“很美,对吧?”莉亚拉回过头,脸上带着自豪而温暖的笑容,“每次从锈林回来,都觉得母亲树的呼吸格外甜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品尝着无上的美味。
伊瑟拉没有回头,她的银白色长发在森林的光辉下泛着冷光,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周围最细微的声响,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戒。她偶尔会用精灵语对莉亚拉快速说些什么,语气带着催促和告诫。
莉亚拉则总是回以轻松的笑容,有时还会偷偷对海因里希眨眨眼,似乎在说“别理她,她就爱操心”。
海因里希沉默地跟着,黄金瞳谨慎地观察着一切。这超乎想象的美景让她身为人类学家的灵魂感到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和不安。这美好得不真实,与她刚刚经历的废墟、杀戮和体内的致命武器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反差。
沿途,她开始看到更多的精灵。
一些精灵坐在巨大树根形成的天然平台上,手中编织着发光的藤蔓,或是擦拭着保养良好的武器——那些武器造型优雅,材质似乎是木材与某种奇异金属的结合体,上面镶嵌着散发微光的符文。
另一些精灵则在照料发光的植物,或是轻声吟唱着旋律奇特的歌谣,随着他们的吟唱,周围的植物似乎生长得更加旺盛,光晕也更加柔和。
精灵们的衣着大多由天然的织物、皮革和活体植物材料制成,简洁而实用,点缀着简单的符文或自然饰品。他们看到伊瑟拉和莉亚拉,会点头致意,但目光落到海因里希身上时,无不露出惊愕、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警惕。他们交头接耳,低语声如同微风拂过树叶。
海因里希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双非人的黄金瞳。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但又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她注意到,这些精灵虽然美丽,但大多面带风霜,眼神中除了精灵传说中应有的空灵,还多了一份坚韧和……疲惫。他们的装备也并非全新,看得出使用的痕迹。
森林并非完全原始。她看到了巧妙地与树木融合在一起的建筑——并非房屋,更像是平台、瞭望点和桥梁,由活木自然生长而成,辅以少量雕琢的石材和金属。一些巨大的水晶簇被安置在特定节点,似乎起着汇聚和调节那种金绿色光辉的作用。
莉亚拉试图和海因里希交流,指着一些东西,缓慢地说出它们的精灵语名称:“那是光苔……那是吟唱泉……那是母亲树的须根……”
海因里希沉默地听着,脑内的系统默默记录着发音和对应物体。
【词汇样本采集……初步语法模型建立中……进度缓慢……缺乏基础参照……】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和能量波动。
只见一小群精灵正围在一棵看起来有些萎靡的、叶片枯黄的小树旁。一位年长些的精灵女性正将双手按在树干上,闭目凝神,低声吟唱着。她的掌心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光晕,渗入树身。
但小树的枯萎似乎并未停止,甚至蔓延加快。
“是锈蚀症!”莉亚拉低呼一声,脸上露出担忧,“又开始了……”
伊瑟拉也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另一位精灵战士快步上前,他并没有吟唱,而是从腰间取下一个皮质的水囊,拔掉塞子,将其中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浇灌在树根周围的土壤里。
那液体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浓郁的、如同熔化的翡翠般的色泽,散发着强大的生命能量气息,甚至比周围森林的光辉还要纯粹。
液体渗入土壤的瞬间,枯黄的速度明显减缓了,甚至有几片叶子微微恢复了些许光泽,但依旧病恹恹的。
“是‘源血’。”伊瑟拉低声对莉亚拉说,语气复杂,“能暂时遏制,但无法根除。母亲树的力量也在被锈林侵蚀削弱,产生的源血越来越少了。”
海因里希凝视着那翡翠色的液体——源血。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那似乎是一种高度凝练的生命精华。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在那能量深处,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让她体内能量回路本能排斥的熟悉感——一种极其稀薄、被高度净化的“尘垓”波动?
还没等她细想,那位使用源血的精灵战士注意到了她们,尤其是格格不入的海因里希。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伊瑟拉立刻上前一步,用精灵语快速解释着什么,提到了“锈林边缘”、“迷失者”、以及“莉亚拉的决定”。那精灵战士的目光在海因里希身上停留良久,尤其是那双黄金瞳,最终缓缓松开了剑柄,但眼神中的不信任丝毫未减。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莉亚拉松了口气,连忙拉着海因里希继续往前走。
越往森林深处,那种金绿色的光辉就越发浓郁明亮。周围的树木也更加巨大古老,树干上自然形成了类似门窗和阶梯的结构,许多精灵家庭就居住其中。孩子们在柔软的光苔地毯上玩耍,他们手中的玩具或许是发光的种子或会自动编织的藤蔓。看到海因里希,孩子们都好奇地停下动作,瞪大了眼睛。
最终,她们来到了一片巨大的林间空地上。
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棵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树。
它就是所有光辉的源头——母亲树(arbre mère de la vie)
它的树干庞大如山岳,材质仿佛融合了最古老的青铜、温润的白玉和流动的黄金,树皮上的纹路天然形成了无数复杂而玄奥的符文,此刻正如同呼吸般明灭着柔和的光辉。它的树冠遮天蔽日,每一片叶子都像是由最纯净的绿宝石和水晶雕琢而成,洒下的光辉如同实质的温暖水流,沐浴其中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宁和舒适。
庞大的气根如同巨龙般匍匐在地,又深入泥土,一些气根间形成了天然的洞穴或房间。许多精灵安静地坐在母亲树的气根上或周围,闭目冥想,或是轻柔地触摸着树身,似乎在与之交流。
这里的气氛庄重而神圣。
就连活泼的莉亚拉也收敛了笑容,变得肃穆起来。伊瑟拉更是单手抚胸,向着母亲树微微躬身行礼。
海因里希仰望着这棵奇迹之树,心中充满了震撼。但同时,她脑内的系统杂音也变得活跃起来。
【检测到超高强度生命-灵能聚合体……能量模式分析……与‘源血’同源,强度指数级倍增……警告:该聚合体能量场与异常意识签名存在高度排异反应!建议立刻远离!】
【警告:排异反应加剧!自主防御机制可能被激活!】
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海因里希踉跄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感觉体内的能量回路似乎在自发地运转,抵抗着母亲树那无处不在的温和力量,这种抵抗消耗巨大,且引发了系统更深的敌意。
“你怎么了?”莉亚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不适,关切地问道。
伊瑟拉也立刻投来锐利的目光,手再次按上了长弓。
就在这时,从母亲树庞大树干的一处天然拱门后,走出了一位精灵长者。
他看起来非常年迈,胡须和长发如同银丝般洁白,面容慈祥却带着岁月的沧桑和智慧。他穿着一件简单的亚麻长袍,手中握着一根看似普通、顶端却镶嵌着一颗巨大绿色宝石的木杖。他的目光温和而深邃,缓缓扫过伊瑟拉和莉亚拉,最后落在了海因里希身上。
他的目光中没有明显的惊讶或警惕,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平静。
莉亚拉和伊瑟拉立刻恭敬地向他行礼:“奥伯龙长老。”
奥伯龙长老微微颔首,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如同母亲树的低语,他说的精灵语似乎带有某种奇特的力量,让海因里希脑内的系统分析速度瞬间加快,甚至勉强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的含义。
“欢迎来到艾恩·希德(Aen Sidhe),迷途的星星(Star-Lost-One)。”长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海因里希的双眼,直视着她体内那混乱的灵魂和冰冷的系统,“母亲树感受到了你的……不同。你的光芒,与我们的森林,既冲突,又……奇异交织。”
他顿了顿,继续缓缓说道,目光似乎掠过她,望向那片铁锈密林的方向。
“困扰并非来自你本身,孩子。而是来自你身上所携的……‘过去’的尘埃,与我们所守护的、日益被侵蚀的‘现在’之间的碰撞。”
“告诉我们,”奥伯龙长老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轻轻叩问着海因里希的意识深处,“你从何而来?那沉寂的钢铁墓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你……又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