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潮的退去,为艾恩·希德带来了一段喘息之机,也悄然改变了一些东西。
村落边缘的破损需要修补,受伤的战士需要休养,但笼罩在精灵们心头的阴霾却因那场惨烈的胜利而驱散了不少。而在这场胜利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的海因里希,其处境也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
她不再是那个仅仅被有限庇护和严密监视的“迷途者”。如今,当她走过村落,迎接她的不再是统一的警惕和疏离。许多精灵会向她投来友善的目光,点头致意,甚至有些年轻的精灵战士会带着一丝笨拙的敬意向她行礼。年长的吟唱者和学者们看她的眼神,则多了几分真正的尊重和探究。
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成了精灵们的“团宠”。
这种转变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莉亚拉·青叶。这个活泼的精灵少女简直成了海因里希的头号宣传员,逢人便绘声绘色地讲述海因里希如何在锈潮中如同“苍白的守护星”般崛起,如何 用“闪耀着金色符文的壁垒”挡住可怕的铁骸兽,又如何“像拆卸旧玩具一样”精准地解决掉那个大家伙(她的原话略有夸张)。
“她战斗的样子虽然冷冰冰的,但是超——级可靠!”莉亚拉总是这样总结,碧绿的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
而海因里希本人,对此似乎毫无自觉。她依旧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努力适应着精灵的生活习惯,学习他们的语言,进行着日常劳作。她那非人的美丽容颜常常缺乏表情,配合着时而因系统干扰或排异反应产生的细微茫然和迟钝,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呆萌”感,与她战斗时的冷酷高效形成了巨大反差,反而让一些精灵觉得……有点可爱?
尤其是她对手工活的笨拙,几乎成了村落里的固定娱乐项目。无论是编织发光的藤蔓,还是尝试雕刻简单的木器,她那看似灵巧纤细的手指总能创造出各种歪歪扭扭、堪称抽象艺术品的失败作。常常是她自己还在一本正经地试图修正错误,旁边围观的小精灵们已经忍不住捂嘴偷笑了。她偶尔抬起那双巨大的、带着一丝困惑的黄金瞳看向发笑的方向时,大家又会立刻忍住,假装无事发生。
奥伯龙长老对她的态度也更加温和,甚至允许她在伊瑟拉的陪同下,有限度地接触一些并非核心机密的古老卷轴——那些记载着精灵早期历史模糊传说的东西。海因里希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母亲树”和“旧世”的线索,但收获甚微,那些传说早已被神话的外衣层层包裹。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伊瑟拉·逐影。
那位英气逼人的女巡林者依旧负责“看管”海因里希,但曾经的冰冷和距离感已然消融了许多。她们之间依旧话不多,但那种沉默不再充满张力,而是多了一种并肩作战后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伊瑟拉不再像影子一样时刻紧绷地盯着她,而是更像一个沉默却可靠的护卫。她会默许海因里希在安全范围内活动,会在海因里希对着复杂的手工活皱眉时,偶尔看不下去,上前三两下利落地帮她处理好基础部分,然后丢还给她,表情依旧淡然,却不再含有嫌弃。
有时,在巡逻间隙,伊瑟拉甚至会坐在不远处的树杈上,擦拭着她的长弓,看似不经意,实则分享一些关于森林生存的知识,比如如何通过苔藓辨别方向,哪些发光蘑菇在紧急时可以食用,以及不同铁骸兽的弱点和习性。她的讲解简洁、实用,一如她的性格。
海因里希总是安静地听着,黄金瞳专注地落在伊瑟拉身上,偶尔提出一两个精准却略显古怪的问题,显示出她强大的理解力和与众不同的思维角度。这种专注的凝视有时会让伊瑟拉感到些许不自在,但她并未排斥。
一次午后,海因里希正在尝试修复一个被锈蚀损坏的小型灌溉装置——这是吟唱者们用于照料光苔农田的工具。结构并不复杂,但内部几个细小的符文连接被锈蚀能量破坏了。精灵工匠们尝试过,但无法重现那种精密的符文刻印。
海因里希观察了很久。她看不懂符文的含义,但她体内的系统却能清晰地扫描出能量回路的断裂点和原本应有的能量流动轨迹。
【结构扫描完成……能量通路断裂点定位……尝试进行能量引导修复……】
在伊瑟拉和莉亚拉好奇的注视下,她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细、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能量——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输出,避免引发系统过激反应和排异——然后,如同进行微观手术般,精准地将那丝能量注入断裂的符文节点。
细微的能量火花闪烁了几下,断裂的符文竟然被重新连接,发出了微弱却稳定的光芒!
灌溉装置轻微震动了一下,恢复了工作,引导着细微的水流滋润着下方的光苔。
“修好了!”莉亚拉惊喜地叫出声。
伊瑟拉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这种精密的能量操作,即使是精灵中最优秀的工匠,也需要借助工具和长时间的吟唱才能完成。
海因里希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呼了口气,似乎完成了一项计算任务。她转过头,看向离她最近的伊瑟拉,很自然地问道:“能量输出稳定性,需要进一步校准吗?”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就像在实验室里询问助手数据。
然而,因为她刚才全神贯注地操作,身体无意识地微微向伊瑟拉倾斜,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她说话时,呼吸几乎拂过伊瑟拉的脸颊。那双巨大的、毫无杂念、只是纯粹寻求技术反馈的黄金瞳,清晰地倒映出伊瑟拉瞬间愣住的表情。
伊瑟拉·逐影,冷静强大的巡林者,面对凶恶的铁骸兽都面不改色的战士,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只觉得一股热意猛地窜上脸颊和耳尖!她能清晰地闻到海因里希身上那种独特的、略带冷冽的、不同于森林精灵的气息。
她猛地向后仰了一下,拉开距离,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僵硬:“……足够了。很好。”
说完,她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假装去检查那个灌溉装置,只留给海因里希一个泛着微红的耳廓和略显僵直的背影。
海因里希歪了歪头,黄金瞳中闪过一丝不解。系统无法分析这种非逻辑性的行为反应。【目标个体体温瞬间升高,局部毛细血管扩张……原因未知。是否存在潜在健康风险?】
一旁的莉亚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用手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碧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伊瑟拉姐姐,”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你的耳朵好像被光苔晒红了哦?”
伊瑟拉背影一僵,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闭、嘴。”
海因里希更加困惑了。【光苔光照强度不足以导致皮肤灼伤……】她试图进行理性分析。
莉亚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跑过来拉住海因里希的手,一边笑一边说:“走走走,海因里希,别管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了!我们去尝尝新酿的百花露!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她被莉亚拉拉着离开,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伊瑟拉依旧僵硬的背影,黄金瞳里充满了未解的逻辑难题。
伊瑟拉直到她们走远,才慢慢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薄红。她看着海因里希被莉亚拉拉走的、依旧挺直却透着几分茫然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角却极其轻微地、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真是个……笨蛋。”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备。
夜幕降临,母亲树洒下柔和的辉光。海因里希坐在自己的树屋外,手里拿着一杯莉亚拉硬塞给她的、甜得发腻的百花露,小口啜饮着。系统提示她这种饮料能量转换效率低下,但她并没有停下。
她看着远处,精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或是静静冥想,享受着战后的宁静。几个小精灵偷偷跑过来,送给她一个用发光藤蔓编得歪歪扭扭的花环,然后嘻嘻笑着跑开。
伊瑟拉坐在不远处更高的枝桠上,擦拭着她的弓,月光般的银发在母亲树的光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没有看海因里希,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守护。
海因里希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环,又抬头望了望这片宁静而美丽的森林,再感知了一下体内那依旧存在、却暂时蛰伏的系统威胁。
一种极其陌生的、无法被系统定义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轻轻划过她意识的最深处。
这里,似乎暂时……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