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体育课,总算能喘口气。热身跑完,老师让大家按兴趣分组活动。我瞅准机会,溜达到排球场边上,邢昱辰正在那里做拉伸,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我凑过去,压低声音:“喂,邢昱辰。”
她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干嘛?心理委员有事?”
“关于……朱老师那事,”我含糊地说,“我打算试试从游戏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高高云辰的……线索。”我没敢直接说“秘密”或者“家庭情况”。
她耸了耸肩,动作干净利落:“好啊。所以,你发现什么了?”
我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呃……目前还啥也没发现。”
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好吧。不过,好好努力吧,心理委员大人。”说完,她就转身小跑着加入了排球对练的队伍,起跳、垫球,动作标准得和体育生没区别。
得,指望不上她提供什么帮助了。我悻悻地走向足球场,准备随便找个后卫的位置摸鱼,顺便想想下一步怎么办。我环顾四周,没看见高高云辰的身影。她可能因为身体原因(记得军训时晕倒过)请假了吧。
刚在球门附近站定,沈阳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兴奋地指着排球场方向:“喂喂元兄!快看那边!女生们都在打排球呢!多可爱!”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群女生正在网前跑来跑去,确实挺有活力。“好啦好啦,”我掰开他的胳膊,“你什么时候又对运动系感兴趣了?昨天不还沉浸在二次元吗?”
沈阳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什么喜欢不喜欢?元兄,你这就不懂了。这是关于美学的东西!女子高中生在阳光下充满活力地运动着,汗水,短跑,跳跃……无分胖瘦美丑,都在肆意释放青春的能量!这就是生命的美学啊!JK(女子高中生)本身就是关于生命、活力与迸发而出的反叛性的象征!”
我看着他慷慨陈词的样子,忍不住吐槽:“……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奇怪的动漫或者轻小说?”
“这是信仰!”沈阳梗着脖子反驳。
我没想到沈阳这家伙对“JK美学”还能扯出这么一大套理论,虽然听起来中二度爆表,但莫名有点逻辑自洽,让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仅限于胡扯能力。
但现在可不是听他布道的时候。我随便应付了两句,把他打发走,慢悠悠晃进足球场。老师正吹着哨子组织分队,我赶紧举手示意,溜达到后卫的位置上站好。
心根本不在球上。我盯着不远处的教学楼,窗户在阳光下反着光。高高云辰现在会在里面吗?因为身体原因独自待在空荡荡的教室?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我得让她继续跟我打游戏,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突破口。按照她昨天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估计不用我费什么口舌,只要稍微挑衅一下就行。
但我得有个由头去教室找她。直接翘了体育课溜回去?风险太大,容易被邢昱辰那种“忍者”抓个正着。
我看着脚下滚动的黑白足球,又看了看场上乱糟糟跑来跑去的队友和对手。老奚那体型肯定没选足球,估计去劳技手工课了。沈阳更不用说,这会儿肯定还在排球场边进行他的“美学观察”。
没人配合我。想假装受伤去医务室?演技不够。想把球故意踢飞砸破教学楼玻璃?那代价也太大了。
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时,机会竟然自己送上门了。对方前锋一个蹩脚的带球,足球软绵绵地朝我滚过来。我下意识伸脚一挡,球弹了一下,慢悠悠地滚出了边线,正好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而去。
“喂!元子平!去捡球!”队长在远处喊了一嗓子。
就是现在!
“好!”我应了一声,立刻转身朝着足球滚远的方向跑去,心脏因为这不请自来的机会怦怦直跳。
我一边慢跑向足球,一边还在脑子里飞快构思溜进教学楼的借口。可刚弯腰捡起球,一抬头,整个人就僵住了。
教学楼侧面,一棵大樟树的浓密树荫下,放着一条老旧的长椅。而高高云辰,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撒了一地碎金。她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栗色的头发松散地披着,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书,但她的视线并没落在书上,而是平静地看着我。
原来她没在教室休息。也对,像她这么要强的人,就算身体不舒服,大概也不会愿意完全脱离集体活动,只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待着。
但这相遇太突然了。我脑子里准备好的所有说辞,什么“好巧啊”,什么“要不要再打一局”,瞬间卡壳。我就那么抱着足球,傻站在几步开外,跟她大眼瞪小眼。
空气好像凝固了。只有蝉鸣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心里疯狂刷屏:说点什么啊元子平!游戏!对,提游戏!问她昨晚输得服不服!
可憋了半天,从我嘴里冒出来的却是句没头没脑的:
“我……我不是鲜卑族的!”
话一出口我就想给自己一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蠢爆了!
高高云辰显然也没料到我会蹦出这么一句。她微微偏了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困惑的神色,但那张扑克脸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等我的下文,或者单纯是在看一个傻子。
那句蠢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只激起一点尴尬的涟漪。高高云辰的表情连变都没变,只是用那种平静到近乎空洞的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
“中国没有鲜卑族了。这个民族已经消失了。”
我靠。我更尬了,脚趾头差点在球鞋里抠出三室一厅。这女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正常人不是该吐槽或者笑场吗?
她看着我僵住的样子,继续追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他妈想约你再打一局游戏啊!这才是正事!可看着她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还有早上她抹眼泪跑开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涌了上来。也许是因为朱老师的话,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脑子一抽,到了嘴边的话再次不受控制地拐了个弯。我低下头,盯着手里脏兮兮的足球,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我道什么歉?为游戏里围攻她?为早上害她哭?还是为现在这蠢得要死的对话?好像都沾点边,又好像都不是重点。
高高云辰似乎也愣了一下。她放在书页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那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倒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空气又凝固了几秒。没有预想中的嘲讽,也没有进一步的追问。树荫下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如雪松又如茶树的味道。
蝉叫得更响了。
她轻轻合上膝盖上的书,目光落在我怀里的足球上,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该把球还回去了。”
“……哦,对。”我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慌忙转身,抱着球就要往球场跑。这地方真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太尴尬了。
刚迈出两步,她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钻进我的耳朵:
“还有,”
我脚步一顿,心脏莫名提了起来。
“如果你是来找我打游戏的话,”
“你晚上记得上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