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局:没有结束的我们与世界

作者:Azonker 更新时间:2025/9/29 16:55:06 字数:3484

海风带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我刚才那番不过脑子的喊话带来的热度。

“那好吧。”她轻轻地说,声音几乎融进风里,“但现实不是游戏。”

她没有甩开我的手,反而任由我拉着。或者说,是我没有放开,而她也没有挣脱。我们就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沉默地继续向前走。她的手很凉,指尖微微蜷着。

一直走,一直走。穿过最后几个街区,视野豁然开朗。我们到了海边。

这片海景并不美,至少不符合传统意义上的美。眼前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工业化码头,生锈的龙门吊像巨兽的骨架耸立在暮色里,钢铁铺就的步行道延伸到海里,旁边零星放着几张破旧的长椅。这里没有美,只有回忆。

她停下脚步,望着那片灰蓝色的海。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我爸爸给我玩了《辐射1》。我那时候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还不错。但我爸爸很喜欢那个游戏;我没玩的很懂。在那之后,我还玩了很多游戏,极品飞车,GTA,战争黎明…其实,这里面我最喜欢的是GTA,因为很自由。”

她顿了顿,海风吹起她栗色的发丝。

“那时候,我还叫高云辰。我妈妈也还在。”

“我妈妈从来不喜欢游戏,”她继续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的海平线上,“但如果我爸喜欢的话,她也可以接受。其实……这是个很普通,甚至有点美好的故事,对吧?普通得……都能做成游戏里的背景设定了。对吧,galgame那种。”

海风吹过废弃码头的铁架,发出呜呜的声响。她的话像羽毛一样轻,却重重地落在我心上。

“我妈妈在我六岁时去世了。”

她说得很简短。我甚至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分量。

“那之后,我爸爸……很痛苦。”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说了。我们的目光一直望着那片灰蒙蒙的海。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是‘高高云辰’吗?”她终于再次开口,缓和,平静,被雪压住的松枝,“因为我父母都姓高。但我爸爸……害怕我妈妈死后,就这么彻底离开他,好像什么都没留下一样。所以,他把我的名字改成了‘高高云辰’——用两个高字,算是一种……纪念。”

海鸥在不远处啄什么。

“如果,”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淹没,“故事到此为止,就好了。”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就好了。

可惜游戏的剧情总有终点;人却要带着伤痕和纪念,接着活下去。

高高云辰的父亲那时候还很年轻——一个失去了挚爱的男人,最终和另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重组了家庭。这本身无可指摘,人总要向前看。她父亲本来就是个……怎么说呢,很新潮、很随性的人,就像当初会带着年幼的女儿玩游戏一样。事物总是有正反两面的,最终总是要走向反面的;这是辩证法的胜利,对吧?带她见识广阔世界的是他,最终留下她一个人的也是他。

就像带她玩游戏时一样,她父亲教会了她规则和乐趣,却没能陪她打通关。

她父亲搬出去了,离开了这座充满回忆的城市,去了新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留给高高云辰的,只有那个旧硬盘里塞得满满的游戏,还有这个被强行赋予了双重含义的名字。再后来,她终于能理解辐射1的故事了,也像她父亲一样爱上了这个古旧的游戏——只是不再有人和她交流这些了;也不会有人开玩笑说要把游戏都删掉了。

如果现实世界也有if线就好了。就像那些我们玩过的游戏,可以读档,可以选择不同的分支,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但她能恨他吗?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觉得很难。游戏总是在剧情里诉说命运的无奈与人性的复杂,一个在那些虚拟故事里浸泡了太久的人,见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或许反而更愿意选择理解和善良——哪怕这善良是用孤独换来的——她就是这么选的,如同每一个游戏中的英雄一样。

游戏是她的回忆,是她唯一完整拥有的世界,是她的避风港。更是她的if线,一个可以暂时逃离现实、按照自己意愿行动的空间。在游戏里,努力就有回报;善意能换来爱;真结局总是美好;一家人可以幸福生活。

而现实却不是这样的;诚如《辐射1》里那句著名的话:

“War. War never changes.” 人与人总是冲突着,无法互相理解,并给彼此留下伤疤。

对她而言,也或许是另一句台词更有分量:“你是个英雄;但你无家可归。”

我的确,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我沉默地陪着她,沿着海堤又走了一段,把她送到了那片旧新村深处一栋略显老旧的居民楼楼下。

楼道里有点暗,她刚拿出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探出身,看到高高云辰,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随即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些许好奇。

“奶奶,这是我学校里的朋友,元子平。”高高云辰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平淡,但比在学校里多了一丝温度,“今天公交车班次少了,我们一起走回来的。”

奶奶的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哎呀!是辰辰的朋友啊!快请进快请进!这还是第一次看她带朋友回家呢!”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奶奶,太晚了,我该回去了。就是顺路送送她。”我对着高高云辰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高高云辰看着我,轻轻“嗯”了一声。

离开那栋居民楼,晚风好像变得更凉了。我独自走回家,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她刚才说的话,和她奶奶那惊喜又带着点心疼的眼神。

回到家里,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熟悉的花纹。窗外是城市的灯火。

游戏结束了。

我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溜进了学校。书包里揣着个昨晚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旧扩音器。趁着没人,我把它藏在了教学楼旁边花坛的灌木丛里。

第一节课的铃声像催命符一样响起。我坐在座位上,心脏跳得跟打鼓似的。熬了大概十分钟,我举起手,用尽量自然的语气对老师说:“老师,我想去趟厕所。”

老师挥挥手批准了。我立刻溜出教室,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冲到花坛边,摸出扩音器,然后看着旁边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计划里最艰难的一步来了。

我抱着粗糙的树干,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校服裤子被蹭得全是灰,手掌火辣辣地疼。好不容易爬到一个能俯瞰操场、声音也能传开的分叉处,我稳住身子,喘着粗气,掏出了扩音器。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开关推到最大。成败在此一举了。

“所有人——听好了——!”

破锣似的巨大声响瞬间撕裂了清晨校园的宁静。各个教室的窗户里瞬间探出无数个脑袋,操场上零星几个上体育课的班级也齐刷刷看了过来。

“我——元子平——在此——接受高高云辰的挑战——!”

整个学校好像被按了暂停键,然后爆发出巨大的喧哗。我看到我们班的窗户那儿,沈阳的脸挤在最前面,表情惊悚。而老奚,托着脑袋,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她在哪?

两个保安大叔闻声从远处冲了过来,在树下气急败坏地喊:“哪个班的!快下来!”

我死死抱住树枝,对着扩音器继续吼,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有点变形:

“听好了!她是本校最强的游戏玩家!所以我愿意与她战斗!无论是今天,明天,还是今年,还是接下来的三年——!”

保安开始试图爬树,我抱得更紧了。

“所以——你——千万——不要逃跑!也不要耻于向别人求助!因为——我会打败你的——!”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话:

“Storm!在此之前——别死了——!”

喊完这句,我手一松,扩音器掉进花坛。几乎同时,我的裤腿被爬上来的保安大叔一把抓住——还有邢昱辰——她抓的最用力。

“元子平,你赶紧下来!”

就在我掉下来的前一刻,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高高云辰。

咚。

……

昏昏灯火寄清愁,松上红霞映墨瞳。伽蓝一展青眉黛,留得笑靥听玲珑。

接下来的故事,我想不需要赘述太多。

我被请了家长,在教务处和班主任办公室之间来回奔波,接受了长达数小时的思想教育。本来高高云辰也逃不掉一顿训斥,但朱明娟老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竭力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了我一个人头上——她在审讯过程中朝着我拼命使眼色,好像说赶紧把一切都认了,之后再给补偿。

一系列冗长的审判、检讨、保证书之后,我终于得以喘息,像个被榨干的破口袋一样瘫在操场的看台台阶上。夕阳还是那个夕阳,只是看夕阳的人心情复杂。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抬起头,看见高高云辰走了过来,在我旁边隔着一个台阶坐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些。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拿我没办法似的,轻声说:

“那么,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

悬着的心好像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我扯出一个有点疲惫的笑:“那,我就放心了。”

“少摆谱了。”她白了我一眼,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下。

“所以,放学后还打游戏吗?”

“嗯,今天的话算了。邢昱辰同学课间给了我一块蛋糕;我也想去给她买点礼物。”

“行吧。”

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天边最后一点橘红色的光,突然想起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对了。我想最后问个问题。”

“你问吧。”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是鲜卑人啊?就因为战术‘阴险’?”

她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肩膀微微抖动:“原来你一直在疑惑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你叫元子平啊。北魏的末代皇帝,叫元子攸。算是……谐音梗吧。”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实,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夸奖?”

好吧。居然是因为这个。亏我还想了那么多深层次的原因。

所以,游戏继续开始。War never changes,but we can.

咱也算是,任性地当了一次现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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