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路,不好走,满是碎石和杂草。阿禾走了一夜,天快亮时,才看见一座破庙。
庙不大,看样子废弃了很久。屋顶漏着天,墙壁上的壁画掉了大半,只剩下几缕色彩,模糊地勾勒出仙佛的影子。院子里长着齐腰高的草,几只麻雀落在断了的香炉上,见有人来,扑地一下飞走了。
阿禾走进庙里,找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她太累了,眼睛快睁不开。怀里的木牌还在,若隐若现的发暖流,贴在她的胸口,像一颗火团。
她从怀里摸出那块沾了血的糖糕,她咬了一口,没味道,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可她还是慢慢嚼着,咽下去。这是阿娘塞给她的,是家里最后一点食物。
吃完糖糕,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刚要睡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还有咳嗽声。
阿禾猛地睁开眼,往角落里缩了缩。想起仙盟的修士,心又提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走进了庙里。是个男人,穿着一身灰布衫,破了几个洞,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土,看不清样貌。手里拄着一根木棍,走路一瘸一拐的,像受了伤。
男人走到庙中央,靠着一根断了的柱子坐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阿禾看着他,没敢出声。心想:这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会不会是仙盟派来抓我的,算了,先静观其变。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着阿禾藏身的角落看过来。“谁在那里?”声音沙哑,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里。
阿禾没动,也没说话。
男人又咳了两声,慢慢站起身,拄着木棍,一步步朝着角落走过来。“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阿禾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男人问,声音没恶意。
阿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的眼睛很大,很亮,即使脸上沾着泥土,也遮不住眼里的光。只是左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看着有些吓人。
“我……我家没了。”阿禾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想起家里的人,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下来。
男人沉默了一下,道:“是仙盟的人干的?”
阿禾猛地抬头,看着他:“你知道?”
男人点了点头,走到墙边坐下,示意阿禾也坐。“我叫老疤,你呢?”
“阿禾。”
“阿禾,”老疤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家里人……是因为魔族血脉?”
阿禾的身子僵了一下,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这个陌生的男人,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
“这世道,只要沾点魔族的边,就没好下场。”老疤叹了口气,“仙盟的‘诛魔令’,杀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
“魔族……真的是邪祟吗?”阿禾问。这是她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阿爹阿娘都是好人,她也是个寻常的凡人,为什么就因为血脉,就要被赶尽杀绝?
老疤看了她一眼,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你见过魔族吗?”
阿禾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邪祟?”老疤又问,“是仙盟说的?是别人说的?”
阿禾愣住了。她确实没见过魔族,关于魔族的一切,都是听别人说的。仙盟的告示,街坊的议论,说书先生的故事,都说魔族是吃人的怪物,是要毁灭世界的邪祟。
“我……我不知道。”阿禾低下头,小声说。
老疤没再追问,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硬饼,递给阿禾:“吃点吧。”
阿禾接过饼,说了声“谢谢”。饼很硬,她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你要去哪里?”老疤问。
阿禾摇了摇头:“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天下之大,仙盟的势力无处不在,她一个带着魔族血脉的少女,能去哪里?
“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跟着我。”老疤说,“我要去北边的寒风山,那有个地方,仙盟的人暂时管不到。”
“寒风山?”阿禾从没听过这个地方。
“是座荒山,里面住着些和我们一样的人。”老疤说,“都是些被仙盟追杀的,要么沾了魔族血脉,要么是不愿听从仙盟号令的修士。”
阿禾犹豫了。心想:我不认识老疤,不知道他说的是否为真。万一其是仙盟的人,骗去寒风山,那我就真的跑不了了。
老疤,见她犹豫,笑了笑,虽然脸上的疤让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但眼神却温和。“我知道你不信我。你可以跟着我走,要是觉得不对劲,随时可离开。”
阿禾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恶意,只有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她想起死去的家人,想起自己现在无依无靠,或许,跟着老疤去寒风山,是唯一的出路。
“好。”她点了点头。
老疤见她答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我们歇一会儿,等天亮了再走。我腿伤还没好,走不快。”
阿禾嗯了一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她没睡着,心想:寒风山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人,真的和我一样吗,仙盟,真的不会去那里吗?
她扔掉木牌,只当它没什么用处——不过是摸起来暖和些罢了。这东西哪里会和自己的血脉有关?它分明不是什么魔族令牌,只是一块刻着兽纹的普通木牌而已。
老疤靠在柱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阿禾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疤,看着他破旧的衣服,心里想,他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天亮了,阳光从屋顶的破洞照进来,落在庙里的地上。老疤醒了,伸了个懒腰,咳嗽了几声。“走吧,阿禾。”
阿禾站起身,跟着老疤走出破庙。院子里的草上沾着露水,湿了她的裤脚。
路上,老疤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咳嗽几声。阿禾跟在身后,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为什么会被仙盟追杀?他脸上的疤,是魔族弄的,还是仙盟的人弄的?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一条河边。老疤停下来,蹲下身,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阿禾也走过去,蹲在河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少女,头发凌乱,脸上沾着泥土,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想起以前在铺子里,阿娘总说,她的眼睛像浸了水的葡萄,亮晶晶的。可现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恐惧和迷茫和沉稳。她的“温柔”“活泼灵动”“善良”早在之前,那一场黄昏中死了,是被仙盟的人亲手杀死的。
“阿禾,过来。”老疤的声音传来。
阿禾站起身,走到身边。老疤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点药膏,递给他:“把你手上的伤口擦了吧,别感染了。”
阿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接过药膏,小心翼翼涂在伤口上。药膏很清凉,涂上去之后,疼痛减轻一点。
“谢谢。”阿禾说。
老疤笑了笑:“举手之劳。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越来越难走,周围的树木也越来越密。老疤说,再走半天,就能到寒风山的边界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老疤脸色一变,拉着阿禾,躲到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怎么了?”阿禾小声问。
“是仙盟的人。”老疤压低声音,“听马蹄声,至少有五个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阿禾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五个身着银甲的修士,骑着高头大马,从路上经过。他们的衣摆上绣着云纹,和昨天灭了她家的修士一模一样。
“前面就是寒风山,仔细搜,听说那里藏着不少魔族余孽。”一个修士说。
“仙盟令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只要是寒风山出来的,不管是不是魔族,都先抓起来再说。”另一个修士附和道。
马蹄声远去,老疤才松口气,拉着阿禾从灌木丛里出来。“还好没被发现。看来仙盟的人已经盯上寒风山了。”
“那我们还去吗?”阿禾问。
老疤点了点头:“去。现在除了寒风山,我们没地方可去。”
顿了顿,又道:“阿禾,记住,到了寒风山,不要相信任何人。那里的人,心思都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阿禾点了点头,把老疤的话记在心里,她知道,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她的人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斑驳陆离影。
她没看到,老疤回头看她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