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声音像是从冰冷的金属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霜气，让莉娅心头一紧。
屠夫数刀口，这个比喻精准得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不是被监视的猎物，而是已经被标记好、只待下刀的牲畜。
这意味着对方对他们的实力、状态甚至逃跑路线都有着某种程度的预判。
那个活体信标的出现，更像是一种戏谑的宣告。
“必须立刻改变路线，不能再走地表。”陆沉当机立断，战术目镜在他眼前划过数道数据流，迅速筛选着废墟之下的可用通道，“地表的任何痕迹都可能成为它们追踪的依据，风沙也盖不住生物信标留下的信息素。”
莉娅点头表示明白，她环顾四周，这片荒原在紫雾的笼罩下显得愈发诡谲，仿佛每一块岩石背后都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那雾气如呼吸般缓缓起伏，远处的地平线扭曲如熔化的玻璃，耳边只有风掠过残骸的呜咽，像无数亡魂在低语。
她指着不远处一截断裂的巨型管道，那曾是旧时代哨站废弃的魔法输能通道，如今半截埋在沙土里，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边缘布满锯齿状裂痕，如同巨兽咬噬后的残骸。
“走地下管网，”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决绝，“那里够复杂，能隔绝大部分信号。”
“选择正确，但风险极高。”陆沉的电子音听不出情绪，却在莉娅的私人通讯频道里补充了一句，“资料显示，那条管网曾直通主城中央祭坛，但三十年前被紧急封死，官方记录的原因是地质结构不稳定。但有野史记载，是因为守卫士兵在深夜‘听见管道里有人在唱歌’，随后便集体失踪。”
莉娅愈发感到一阵从脊椎骨窜起的寒意，那歌声的传说远比任何实体怪物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能感觉到冷汗顺着后颈滑落，在贴身衣物上留下一道湿痕，指尖微微发麻。
但她只是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总比明晃晃被人当成靶子强。再说，说不定唱歌的是个美女呢。”
她率先弯腰，钻进了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铁锈、陈腐尘埃和某种未知有机物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喉咙泛起酸苦。
她的手掌刚触到管壁，粗糙的锈层便刮破了掌心未愈的伤口，刺痛如针扎；脚下碎石滚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细微的崩塌声，在密闭空间中回荡如心跳。
通道内壁布满了坍塌的碎石和锈蚀到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导流管，空间极其狭窄。
她只能依靠手脚并用，艰难地匍匐前行。
手掌上被虚空能量灼伤的皮肤还未痊愈，每一次与粗糙的管壁摩擦，都像被砂纸反复打磨，很快便渗出了细密的血丝。
鲜血滴落在布满古老符文的地面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刻痕竟在她血迹的浸润下，泛起一圈圈极其微弱的荧光，一闪即逝，快得仿佛是幻觉——那光芒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拂过她的脚踝，又瞬间熄灭。
她没有注意到这微小的异变，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前方未知的黑暗和身后紧随的陆沉身上。
她能听见他动力甲在狭窄空间里移动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低沉而规律，像某种机械心脏的搏动，偶尔夹杂着岩石崩裂的轻响。
陆沉的动力甲在狭窄空间里行动更为不便，不时发出金属与岩石摩擦的刺耳声响，但在他精准的控制下，这些噪音被压制到了最低。
他的战甲表面因挤压而微微发热，红外扫描在黑暗中投下一圈幽蓝的微光，映照出漂浮的尘埃颗粒，如星尘般缓慢旋转。
就在他们深入管道约莫百米之后，一阵令人牙酸的黏腻滑行声从后方追来。
那声音不像是任何血肉生物能发出的，更像是半固体的胶状物在地面上拖行，伴随着轻微的“咕噜”声，仿佛某种内脏在蠕动。
空气骤然变得潮湿，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悄然弥漫，带着腐败血液与沼泽淤泥的气息，钻入鼻腔后久久不散。
陆沉的战甲传感器瞬间捕捉到了异常能量反应，警报在两人脑中同时响起：“后方高能聚合体接近！成分：腐殖质、高浓度怨念……是‘泥影兽’！闭气！它依靠嗅觉和对情绪的感知来定位活物！”
命令下达得很快，但已经晚了。
莉娅掌心不断渗出的血迹，已经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痕迹。
那些在符文上闪烁过的微光，此刻仿佛成了黑暗中最致命的引路星痕，将他们的位置暴露无遗。
那黏腻的滑行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几乎要贴上陆沉的后背。
湿冷的空气拂过后颈，莉娅几乎能感觉到那团聚合体正无声逼近，如同噩梦具象化。
千钧一发之际，莉娅猛地停下，不顾手掌的剧痛，用力撕下自己一截衣角。
她没有回头，而是就着身侧的管壁，用那块蘸满了自己鲜血的布，飞快地勾勒出一个扭曲而诡异的人脸图案。
“你说它吃情绪？那就给它个够它害怕的！”
那图案她画得歪歪扭扭，与记忆中部落长老们在祭祀时绘制的图腾相去甚远，仅仅是个残缺的变体。
然而，当最后一笔落下，她属于狐族的血脉似乎与这古老的驱邪咒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共鸣——她忽然记起幼时偷看长老施法时，他曾低声念诵：“真正的力量不在图案完整与否，而在画它的人是否真心相信。”
血色纹路骤然变得滚烫，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散发出灼热的气息，连空气都因高温微微扭曲。
管壁上的血符瞬间亮起一道刺目的红光，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之为中心猛然扩散，震得碎石簌簌坠落，尘埃翻卷如风暴。
后方那团紧追不舍的泥影兽发出一声不似生物能发出的尖啸，那啸声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痛苦，穿透耳膜，直抵脑海，令莉娅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它那半液态的身体在红光中剧烈翻滚、沸腾，仿佛被投入了强酸之中，最终在一阵“滋滋”声中彻底溃散，化作一滩毫无生气的黑色淤泥，腥臭味也随之消散，只余下淡淡的焦糊味和金属氧化的气息。
危机解除，通道内重归死寂。
莉娅瘫坐在地，掌心伤口再度裂开，血顺着指缝滴落。
她望着那滩鲜红，忽然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我会死在一条铁管子里。”
陆沉沉默了片刻，战甲的呼吸模拟系统平稳运行，但他肩部的能量核心出现了短暂紊乱，发出低频嗡鸣，持续三秒后才恢复正常。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陆沉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打破了沉寂。
“小时候部落里的长老们不让学，说这东西会招来灾祸，是禁忌。”莉娅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触觉仍停留在刚才那股灼热的冲击波上，仿佛皮肤还在发烫，“可我好奇心重，偷偷看过他们画过几次，记住了大概的样子。”
“下次……早点说你还会这些。”他的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指令和分析，听上去竟有些柔和。
莉娅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得意：“那你也要早点承认，刚才那一瞬间，你其实是怕我出事，而不是怕任务失败。”
战甲微微升温，陆沉没有回应她的调侃。
但下一秒，他肩部的一个模块自动展开，在她头顶上方延展出一道薄薄的能量护盾，悄无声息地挡住了一滴从管道顶部渗出、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冷凝水。
那滴液体落在护盾上，化作一缕青烟，没有伤到她分毫。
他们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当前方出现一丝微光时，两人终于抵达了管网的另一个出口。
那是口早已干涸的废井，他们顺着井壁的残缺阶梯爬了上去。
莉娅爬出井口的一刻，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她跪倒在沙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混杂紫雾的空气，仿佛第一次学会如何吸气。
光线刺得她流泪，耳朵里仍回荡着泥影兽临死前的尖啸。
她用力甩了甩头，才看清四周——
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破败不堪的集市。
歪斜的棚屋用各种废旧金属和帆布拼接而成，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风干的肉条，在晨风中微微摇晃。
仔细看去，那些“肉条”的质感却异常诡异，表面光滑，隐隐透着暗紫色，实则是被风干凝固的虚空胶质，触感如皮革却散发着甜腻的腐败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甜香与机油的铁锈味，一些肢体残缺的商贩操着沙哑的嗓音吆喝着，声音混杂在电流的杂音里，听起来像是老旧收音机里发出的怪调，刺耳而失真。
这里，正是瘸腿商人莫克的地盘。
莉娅的目光被入口处一块焦黑的木牌吸引了过去。
那木牌上用利器刻着一个符号，一个由交错的螺旋与尖角组成的复杂图案。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符号与她贴身收藏的残核背面的纹路，竟然完全一致！
符号下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通用语：【#Δ7-K 已认证 → 莫克】。
“这不是巧合。”陆沉低声说道，战甲的扫描系统已经将符号与他数据库里关于残核的资料进行了比对，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那枚信标不是在追杀我们，它是在引导我们。我们正走进一张早就铺好的网。”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一堆如小山般的废弃零件阴影里，一双浑浊而麻木的眼睛缓缓睁开，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特别是莉娅不自觉按住衣袋的手。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人，蜷缩在垃圾堆里，仿佛也是这片废墟的一部分。
他的右臂上隐约可见蔓延的黑色淤痕，与泥影兽溃散后的残留物极为相似。
他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懒洋洋地伸出一只脏污的手，指了指集市深处一个方向，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穿过喧闹而诡异的摊位，莉娅看到了一座早已塌陷过半的古神庙的轮廓。
神庙残存的石墙上爬满了紫色的苔藓，显得阴森而庄严。
而在它裸露出的地基处，一道幽深的裂缝赫然在目，狭窄得如同刚刚开启的墓道，正无声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风忽然停了。连那些风干的虚空胶质都不再摆动。
“它在等我们进去。”她说。
陆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开启了肩部武器模块的锁定程序。
…………
